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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哨四到六
夜哨四到六
酒寺泉是在熄灯号刚吹完时回来的,那时楼内的灯全都黑掉了,他轻手轻脚摸索着进来,将水桶和暖水瓶轻放在该放的地方,班里人知道是他,安静更加安静。
大个弯过身子看轻手轻脚的酒寺泉,想说写什么却不知怎么说。小翟听到酒寺泉的呻声音,把被子蒙过头顶,五官扭曲拧出一脸褶皱。迷糊已经睡着,微张的嘴巴发出轻酣。刘小兵做着俯卧撑,直盯着酒寺泉。
打水回来的路上,酒寺泉落在人群后面,前面队伍里有人扭过来对他指指点点,这让酒寺泉低下头。隔着黑夜,那些人小声说的话他全然听不见,但不用想也知道说的什么。
之前的几天,酒寺泉努力让自己心静,这是他奶奶一直强调爷爷生前的优点,在父母每每发生争吵的时候。老人家坐在摇椅上,淡淡地瞥一眼年过四十还为鸡毛蒜皮小事争吵的父母,轻轻地说:“静心……心静”,然后她会看着酒寺泉,手里还织着毛衣呢:“你爷爷呀,总是心静,你也要心静。”
可是酒寺泉心里很痛苦,心静只是表面,说准了就是伪装,他内心像让狗啃了一样,在这不能诉说的地方被不能诉说地冤枉。
落在酒寺泉更后面的,是隐在黑暗里寻找灵感的班长。班长越过花带抄近路想追上酒寺泉,其实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但他半路上停下,心里咯噔一声。他远望着,看见平静前进的酒寺泉的平静脸上红了眼眶。
这晚,酒寺泉没睡着,班长也没睡着。
凌晨四点,杨班长全副披挂来到营门口上岗,他站凌晨四到六。夜里一片寂静,一夜没合眼的他站在哨位上仍是五味杂陈,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他就坐在自己前面,绝不是他吹的。杨班长越想越是后悔,恨不得摇醒每一个人,告诉他们那口哨不是酒寺泉吹的,不是我班的兵吹的。
哎……杨班长叹气一声。他早该想到那句话会引起猜测,并不是所有的方法都可以用来操练新兵。他想起做完酒寺泉的红眼眶,深觉对不起他。
夜里起了风,天的深蓝正在一点一点变浅。离哨位不远的操场传来脚步声,杨班长条件反射站直身体,但那脚步并未前来,像是奔跑,在操场弯随着弧度而走了。
杨班长起了好奇,时间大约刚过五点,是谁在这会儿跑步?他并没有向值班室汇报。不一会儿,这脚步又传来,随着操场弯的弧度又远去。是有人在跑步无疑了。是谁呢?杨班长跳下哨台,握紧枪把轻声跑道操场边因在树后看,那个奔跑的影子从远至近,凌晨朦胧的蓝色里,那身迷彩服上戴着新兵的肩章。
杨班长不禁起了敬意,接下来就是五公里的训练和考核,然后是被称为尖刀部队的特勤中队来挑人的时候,这个兵真有志气。
但敬意是敬意,原则上新训大队是不允许在课程表之外单独加练的,这是为了新兵的安全着想。毕竟部队训练残酷严格,有因不适应强度而训练受伤的大有人在。杨班长思索再三,选择视而不见。兵么,就要有个兵样。
刚想到兵样,那新兵奔跑而近。杨班长又一次震惊,那新兵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班的酒寺泉。
杨班长默默回到哨位,笔直而站。他不知酒寺泉的跑步是发泄,还是加练。
“他心里更加郁闷吧,都怪我呀。”杨班长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六点的起床哨吹响后,是一趟绕着操场十圈的热身跑,长度将有五公里那么多,这样的跑圈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是为了接下来的五公里训练做准备。
杨班长本身上了四到六的岗,下岗后可以休息十五分钟,也就能完美地错过这趟热身跑,一般大家都这样做的,毕竟在寒冷中精神高度紧张地执勤两个小时,再加缺乏睡眠,再跑上十圈,恐怕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可是杨班长迅速换成迷彩服后加入了奔跑的队列,十四班的牛班长因此诧异,移动到队列最后问他:“你咋啦?你不去休息?这么干能受得了?”
“叫你们班兵别说我们班酒寺泉吹的口哨!”
“啊?”牛班长一脸诧异,没听懂杨班长说的什么,稍拉下一步,杨班长就跟着队列跑远了。
一天的操课正如火如荼,十一月的高原开始凉中发寒,家在南方的兵已经穿上绒衣,在奔跑之中,这些兵的头发冒着白气。除了兵种科目之外,体能逐渐地占据了训练的大部分时间。因为兵源分散,且鲜有高海拔来历的士兵,体能成了高原部队训练中的重中之重。
杨班长在晚饭时小声对班内的兵说:“五公里非常要紧,咱们班在这个科目绝不能拉下。”
大家捧着饭碗都点了点头,只有酒寺泉无动于衷。杨班长看了眼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关于对酒寺泉的愧疚,仍让他感到难受。是他的一句话,让酒寺泉与这座军营有了隔膜,虽然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兵。
晚饭结束后,留下作小值日的,剩下的人都回了营。值日的仍是酒寺泉和小翟,但是小翟没来,换做大个与酒寺泉搭伴。在小翟与大哥做交换时,大个把这原本的帮助变成了一桩交易,他要小翟换了以后只能一直换,他要与酒寺泉一直搭伴。
“谁都知道老酒是最靠谱的战友,你要是换,那就不能在换回去了。”
与大个搭伴的人是刘小兵,他因此对做小值日这事非常痛恨。
小翟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不值:“不行,刘小兵那懒货,跟他一组还能有好?我不换。”
“那就不换,你做小值日吧,我走了。”
小翟怕自己不敢面对酒寺泉,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外班人知道酒寺泉吹的口哨,是他说出去的。可刚一说出口,他就后了悔。就如抛出硬币的那刻就知道答案一般,他立刻明白酒寺泉是不会吹出口哨的,他坚信。
问题是没有如果,小翟的话说了出去,酒寺泉的名声是他败坏的,酒寺泉还把他当作战友。自己伤害了他,这让他没脸再见酒寺泉,只能躲闪。他咬了牙:“好,换!”
于是大个喜滋滋地留下,挽起袖子把弯在水池边刷碗的酒寺泉挤到一边,开始帮他。
酒寺泉已经很久没有在班里说过话了,在这之间,所有人对他的冷冰及斜眼使他唯恐不及,他甚至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只是度过新兵连就好了,为了自己的心愿。
在这漫长的时间中,只有一个人对他报以过微笑,虽然这微笑短暂疲软还略显尴尬,但也更加可贵。这人便是大个。大个能与他一组做值日,他是高兴且温暖。
两人合力快速地完成值日后,大个邀请酒寺泉去小洞尝鲜。酒寺泉犹豫一下,被大个楼主肩膀拽去。
“大……嗨,大个,可不能勾肩搭背……”
“管他呢,反正也给小太爷快整死了。”
“哈哈哈……”
两人来到锅炉房后的小洞,大个请客买了两瓶汽水,又整了一锅炒方便面。两人风卷残云。吃完后,大个从肩章下缓缓抽出一根烟,娴熟却缓慢地点了起来,似乎是在炫耀。
酒寺泉早就见怪不怪,这帮小孩的套路,自己几年前就玩过了。大个缓慢地吐出烟圈,他迷离地样子很享受。新兵连不让抽烟,他已经憋了好久。他把烟递给酒寺泉,酒寺泉没有接,摆摆手。
“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吹的。”大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酒寺泉正眺望着有没别人过来。他回过神,看了大个一眼。
“嗯!”
“班长那么说不对。”
“嗯。”
“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
“嗯。”
“别老嗯呀,这跟你道歉呐,走点心行不行。”
酒寺泉笑了,“嗯”。
大个哈哈笑,伸出大拇哥:“牛人”。
“来人了”,酒寺泉说着,大个把烟头扔掉,脚尖蹭了地上的灰把它盖住。两人整整衣服装作没看见,低头准备走。
“嗨,你看那吹口哨的信球……”来的人有两三个,都是挂着一拐的新兵,别的排的,没几次照面。
大个腾一下火了:“你说谁呢,谁信球?”
那些人停下,其中一个脸盘宽大长的像蛤蟆的指着酒寺泉:“说他呢,信球。”
大个上去就是一脚,几个人瞬间纠缠在一起,有人扑到,扬起尘土。酒寺泉眼看大个要吃亏,立马投入战斗,他憋了这久的气,一下下都用在拳头上。很快那三个外班人就受不住,一个闪躲开撒腿就跑,其他两个看到队友都跑了,也泄了气,嗖得眨眼不见。酒寺泉扶着大个,看着大个疼得直嚷嚷,忍不住笑出来。
“你说你,你先动手,你要打人家,你还一下便宜没占到。”
大个正愣愣得,“卧槽,我正缓过来呢,他妈得孙子跑了。他不跑你看小太爷不收拾他。”
“哈哈,你就嘴最硬。”
两人拍拍衣服往回走。大个打量着酒寺泉:“老酒,没看出来,下手挺狠呀。”
“那是,他们打你,我能不狠?”酒寺泉摆摆手,时间不早了,两人飞快地向营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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