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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腹背受敌
班里冷清极了,气氛有些压抑。空气中有如剑的目光,酒寺泉一抬头,这目光就没了。今天晚上会有电影,他开始希望哨声早点到来。
门外突然传来骂声,“哨是你班的吹的。”
“放屁,你班的才吹哨呢。”
“你班的把全大队都害死了,臭不要脸……”
“信球……再胡说看我不削你……”
这明显是小翟的声音,还带着河南的塔沟味。迷糊推门去瞧,小翟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一头撞在迷糊身上。
“滚……”
被小翟吼了的迷糊却不生气,斜眼看了看酒寺泉。酒寺泉把头低下,继续捏着帽檐,耳朵却竖起。
迷糊问小翟:“咋啦,翟,咋跟老乡吵起来。”
“信球,要你管。”
“还能为啥!”刘小兵阴阳怪气地发了话,他眼睛红着,仇人似地看着酒寺泉,“还不是某个嘴贱的……”
刘小兵这么一说,大家都看着酒寺泉。
酒寺泉耳朵红了,发热,他看着这些战友,尚且青涩的眼睛里都是怀疑的光。忽然间他很火大,想骂人。他站起来,又一个个看着这些人,他想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辩解,会有人信吗?
酒寺泉又重新坐下,捏着帽檐。
“不是老酒吹的。”
小翟忽然说了话,他明显还为方才在门外的争吵生气。
“你咋知道,你在老前面坐着,你能听见啊?”
“信球,我就知道,和老酒认识不是一两天了。多少规矩都是他教给咱们的。以平时老酒的严谨,他能干出这事?”
酒寺泉望着小翟,流露出感激的表情。
小翟脸红脖子粗,指着酒寺泉,看到酒寺泉看他,又避开眼光。“反正不是咱班的人吹的。”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全班人都低了头,只有刘小兵还直勾勾地瞪着酒寺泉。“不是他吹的,外班的咋知道?他们一定听见了”
小翟一下涨红了脸。
大个听不下去了,指着刘小兵:“放屁,你是外班的?你知道外班的知道?”
刘小兵看大个冒火有些发怵,瞪了酒寺泉一眼,小声说:“凭什么。因为你,却要我挨操练。”
酒寺泉还是不吭气,反而更加安静。帽檐已经捏出了棱线。
电影在四楼大礼堂放映,美国片《全金属弹头》。
酒寺泉不想坐在第一个,以前但凡上礼堂,班长都让他坐第一个。第一个离主席台最近,酒寺泉作风好,坐住了一动不动。不想坐在第一个,是他想见后面都是射向他的仇恨目光。现在不光班里人这样看他,外班有人也知道了。
传言会比风还快的,再没一天,他就成全新兵连的公敌了。可是第一排的座位还空着,全班都坐下了,那个位子在等他去坐。
酒寺泉坐在空位上,旁边的兵瞧不起他似得斜眼眯着。酒寺泉知道他,他是小翟的老乡。
这眼神挖的酒寺泉一阵心疼。忐忑坐下,电影一秒钟也没有看进去。身边小翟的老乡也似乎没看进去,他像吃了摇头丸一样隔一阵就扭头看酒寺泉一眼,眼神里的挖苦和恨意一览无余。
这是酒寺泉这辈子看的最难受的电影,看得寒毛紧竖,冷汗直流。原来没做亏心事也会心虚。
临退场时,大个的座位突然发出异响,是他撞了临班的人。这让很多人都起了担心,怕响动又激起班长们的操练。好在班长们也是人,经过一天的操练,他们也乏了。但杨班长心里起了疙瘩,他在最后一排坐着,退场时他刚好站起来看自己班的队伍,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全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杨班长回到班里,他有些磨蹭,班内的兵早就回来,戴好了帽子腰带,准备晚点名。现在的新兵们经过了头一个月的训练和第二个月的操练,已经基本有了兵的样子,作风正是最好的时候。这时的班长们最省心,训练进入常态,班里人累的半死晒得乌漆嘛黑,磨了一些棱角,也不再出什么幺蛾子。
杨班长的心思只在酒寺泉身上,他推开门立刻就寻找酒寺泉,发现他把帽檐压得低低得,站在最里面的角落。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接着他环视自己的兵,大部分都耸拉着脑袋,小翟表情复杂,眉头紧锁。大个则是紧闭双眼,刚才他差点打了邻座。班长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瞬间他觉得这招可能用错了。
点名后,杨班长没有回班,独自走在操场深处。以前他总这么干,他们中队在深山里,操场要比这里大许多倍,每当想家或者烦闷,他总会在点名后趁着黑夜走进操场深处。
杨班长的想法很奇怪,黑夜和独行总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灵感,他所想的人也很奇怪,死了的,离开了的,他想过一次便不再想了,比如说他父亲,他再也不想了;也比如他母亲,她改嫁了,于是也不再想了。
可是这次黑夜并没有给他带来灵感。在锅炉房打热水的新兵早就回去,他们不知道黑暗中还有一位班长,他们互相吹嘘自己从小洞购买的鲜玉米有多新鲜。熄灯号吹响,营房像死去一样全部黑下,只有营门哨兵军帽上的国徽反着光。杨班长还是一筹莫展,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后悔了,早知道就不那样干了。
酒寺泉回到班内,没有摘帽子腰带,拿着水桶就去锅炉房打水。上次小翟叫他独自回营后,他便再没叫小翟一起出公差。小翟也没主动来。他提着水桶出门时,小翟看着他关门的背影,想叫他,但哆嗦了嘴唇后,还是闭上了。
酒寺泉面无表情,那不是我吹的口哨。
酒寺泉走出班门后,小翟一把拽下帽子座在地上,沮丧的很。
大个睡他上铺,猜出小翟大概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后悔,大概现在还在外边卖弄那张嘴。可是那又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心中的愤怒仍无法平息,操练依然继续,酒寺泉受到冤枉,他却更加难受。
方才看电影时,大个身边坐着的那个兵问大个口哨是不是他班人吹的。大个没理他,他却一直再问。原本是嬉皮笑脸的套近乎,到后面竟然有些生气了,似乎非得证实口哨就是酒寺泉吹响的。大个强压着恼火,警告他不要乱说。那人根本无从觉察,似乎是故意的一样,仍是要问。问他谁说的,那人却叫他别管,就问他是不是。大个的火砰了出来,那人才发现不对,晚了。大个差点揍了他。要不是值班员恰好喊了起立,那击出的拳头就不会落在那人的凳子上。
大个知道这事是小翟说的,那天小翟在门前与他临班的老乡起了冲突,大个心理就明白了。小翟涂了一嘴之快,但说出口后就发觉自己也没有根据,而且老酒是自己班的兵呀。大概他早就为说出的牢骚话后悔了。现在这话却收不回来。
口哨事件过去了这些么多天,大个越来越不相信是酒寺泉吹的。他心里起了疙瘩。
刘小兵扒在窗台上向外张望。熄灯号就要吹响了,表针指向九点半,酒寺泉还没有出现在回营的路上。熄灯号从未吹晚过,如果吹响前他没回来,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想到这里,他有些期盼酒寺泉的迟到,他原本对他只是嫉妒,因为这个人工作干得实在太好了,自己是副班长,他妈的在他面前一点底气都没有。口哨事件出了后,那嫉妒变成了恨,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犯了错,却要惩罚他。
表针指向半,酒寺泉没有出现在回营的路上。刘小兵不禁干笑了两声。小翟正火大,越想就越火大,听见刘小兵的阴笑,小翟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咋地啦,刘小兵,又琢磨谁呀?”
“我琢磨谁,我老实人我琢磨谁,酒寺泉怎么还不回来,畏罪潜逃了呀?”
“你说谁畏罪潜逃,畏什么罪,潜什么逃?”小翟小眼瞪起来,话高八度。
“大家都清楚,都是他……”
刘小兵还没说完,小翟从地上嚯地弹起,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刘小兵捂着后脑勺挡着脸,半蹲着惊恐地看着小翟。
小翟怒发冲冠:“你他妈再给老子胡说,老子抽不死你。”
大个在一旁冷眼相看,觉得这两个货最好一个把另一个打死,这样就消停了。但还是上前去劝架,挡在小翟和刘小兵之间:“干什么,都是战友,战友。”
小翟泄出气,推开大个脱衣服准备上铺。杨班长一脚把门踹开,大家都觉得刚才这幕一定被班长看到了,都不做声听候发落。没想到班长一声不吭,直接忽略所有人拉开被子蒙头就睡。
全班恢复安静,各自上铺,有的开始出小操做基础体能,有的开始坠入梦乡。
班长明明看到却装没看到,这让莫名挨了打得刘小兵很委屈,他偷偷看班长,觉得自己是没有伸冤得可能了。酒寺泉还没有回来,熄灯号今天晚了一分钟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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