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房子烂尾了，每天一睁眼，我脑子里转的就是房子、房子、房子……

为了维权，凉安陪我跑断了腿——

去派出所，民警说这种情况无法立案；找律师，律师说开发商没钱，起诉也没有用；找政府审批部门，他们说，审批的时候资质是合格的啊，有问题你们还得自行联系开发商；给之前的销售顾问打电话，他们却说自己早就被裁员了……

业主们建的维权群，我不敢点开看，那些唉声叹气的信息，让我胸闷得喘不过气。我像个行尸走肉似的，常常坐在工位上，眼泪就无意识地流下来了。

我多想一切只是一个梦。

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那45万的首付是我和母亲全部的积蓄，里面还包括十年前父亲车祸去世时的赔偿款。

除此之外，还要负担每月5600多的房贷，整整要还30年！

我仿佛又看到，两年前，母亲瞒着我交完定金回来报喜时，那副兴冲冲的神情。

“闺女啊，你喜欢的那套房，妈交了定金了！以后你在郑城就有家了！”

我当时就急了：“妈，你也太冲动了吧？我现在月薪才4000多，哪有能力买房？”

母亲仍是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怕什么？有妈呢！这房子和咱有缘，价格比别的小区便宜，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近！首付款，妈攒得差不多了，房贷，妈和你一起还！专家都说了，这房子啊，越早买越划算！”她说着，忽然哽咽起来：“再说，你爸的在天之灵……肯定也想你早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

我不敢想，如果母亲知道倾其所有买下的房子烂尾了，她该如何承受？

半个月后，母亲给我打电话，她穿着白色的保洁服，站在酒店大理石铺就的走廊上，咧嘴笑得像个孩子：“闺女，快看！妈换新单位了！这个酒店可大了，工资比原来长了500块呢！”

我的鼻子蓦地酸了：“妈，你多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

“嗨，我就是打扫打扫卫生，能有多累？你卡里的钱，房贷扣得差不多了吧？明天，妈再给你转点！”

“不用了，妈！房贷，凉安和我一起还，你不用管！”

“那哪行啊？！你们还没结婚呢，你一个女孩子，提前花人家的钱不好！”母亲凝眉看我，满眼温柔，“哎，小雅，妈怎么看你瘦了呢？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得吃点好的啊，别老是将就……”

“妈，不说了，领导叫我了！”再也忍不住了，我按掉视频。

一股辛辣的酸楚直冲喉头，我奔进厕所，坐在马桶上，任由热泪冲刷着面颊……

半个小时后，业务部主管通知我去找周彦签合同。

十万块的广告费，只要谈成，我可以拿到两千块的提成。

平时午休，我是不回家的。

但那天，我特意坐地铁回公寓换了件合体的风衣，又对着镜子，仔细地补了妆。

望着镜子里那张有几分陌生的脸，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冲着这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周彦有没有可能再下个十万块的订单？

周彦的办公室在酒店最高层，宽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小半个郑城。

看我来了，他很热情。

“林大记者，第一次来我办公室吧？坐，喝点什么？”

“白水就好，谢谢。”

我配合地坐下，抿嘴笑得温婉。

我不能得罪他。

因为，我需要钱。

我温顺的态度，让周彦颇感意外。

合同签完后，他又试探地问：“林大记者，快到饭点了，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饭啊？”见我迟疑，他忙说，“你别误会啊，咱们就是聊聊工作，我想请你再给我们酒店写篇宣传稿。”

我很感激他用工作当借口，为我留了面子。

他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

餐厅很高档，有穿燕尾服的琴师在现场演奏。我瞟了眼餐单，红酒、鹅肝、牛排……这一顿饭的账单，几乎要顶母亲半个月的薪水。

周彦照例侃侃而谈，说着公司计划要开的分店和未来的营销计划。我不再觉得他油腻庸俗，而是认真倾听，及时记录。

吃完饭，周彦想请我去唱歌，我推说还有稿子要赶。

他没再强求，颇有绅士风度地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或许，他正在享受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而我这只疲惫的猎物只想在这场周旋中，为自己谋一点切实的利益。

房贷曾是我奋斗的动力，现在，房子烂尾，每月近六千块的贷款依然要一分不少地按时汇入银行，房子成了压在我身上吸骨啖肉的恶魔。

有些原则，我还想坚持，可细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像我们这样的人，掏空整个家族的积蓄，背上半生贷款，才能买下一间小屋；而周彦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大该永远也无法想象，我的母亲可以为了几千块钱的薪水，就甘心忍受每日清理宾馆厕所的恶臭……

我问自己——林雅竹，你所谓的梦想和坚持，有什么意义？

就算你成为一名优秀记者，又能怎样？

你能把卖烂尾楼的开发商绳之以法，还是可以让母亲不再奔波受累？

不能，你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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