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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楚楚可怜
当绵延了整个石塘街贴着大红喜字的聘礼抬到百草堂的雕花门前时,宋槿正低着头站在暗红的药柜前用青花瓷药钵研磨朱砂。
她着一身湖绿色提花缎倒大袖袄裙,给这历经沧桑岁月的百草堂添了一抹明媚春光。
抬彩礼的兵士肩上挎着长枪整整齐齐在大红木箱旁站了两排,纹丝不动,成了今日石塘街上一道打眼的风光。
陆曦和一身戎装闲闲坐在厅堂里看诊的黄花梨木桌旁,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木桌上敲击,身旁的副官正提着紫砂的茶壶斟茶。
宋槿抬头看了一眼陆曦和,姣好的面容略略涨红,她低下头用力碾着药钵里的朱砂,气恼道:“陆少爷请回吧,我不会离开石塘。”
陆曦和似是未听到那话一般,仍闭着眼睛气定神闲的敲着桌子,仿若这百草堂中只坐着他一人。
宋槿在石塘镇上行医也有一年,还从未见过像陆曦和这般面皮如城墙一般厚的人,连带着她自己的面皮也被连累了。
自陆曦和三月前踏入百草堂,他二人就成了这石塘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自是不愿和这些拿枪的人打交道,可是偏偏就有人粘着她不放。
陆曦和身旁的副官拿着红色锦缎长盒走到宋槿面前,在桌上打开。
宋槿拿着药杵的手轻颤了下,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千年雪莲这般随意的送出来,陆府当真不负盛名。
宋槿以往也是见过千年雪莲的,这般品相的雪莲还是头一回见。
作为医者,她自是颇喜这枝雪莲,却不会以此破了誓言,但舅母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能添上这一味药,那真当是雪中送炭。宋槿寻了多年的雪莲,如今近在眼前,她该如何?
副官将锦盒放下,“宋小姐是明白人。”他十分不愿对宋槿说这样的话,这明明是逼良为娼,不,强抢民女。
陆曦和抿了一口茶,在手里仔细把玩着玉色的瓷杯,似乎对宋槿的答复并未上心。
宋槿却如百爪挠心,陆曦和与巨贾苏家的小姐早已定亲,如今他却给她送了聘礼,明着是有恃无恐,她就算不应这亲事也是难辞其咎,真是给她送上了刀口。
陆家的人,真是如坊间传闻的心狠手辣,招惹不得。
陆曦和站起身走出门外,只余一句这门亲事还望宋小姐仔细思量在宋槿脑里回响。
宋槿确实需要仔细思量。
前些时日陆曦和日日来送东西,珠钗,字画,玉器,瓷器,百草堂里所有的用具皆换了一遍,如今陆曦和再闹这么一遭,她的名声该是坏完了,她真想打死陆曦和,可是她不敢。
南方四大家族陆孙苏纪,陆家是第一位。陆家长房嫡子,手握南方三省重兵,风头无限,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夜已深,宋槿躺在纱帐内翻来覆去,眼下是骑虎难下,她真是悔青了肠子,不该将陆曦和捡回家。
四个月前,宋槿上山采药,在山崖下捡到了昏迷不醒的陆曦和,她本对这些拿枪的人心存厌恶,但是大夫的慈悲心让她不能袖手旁观。
她以为不过是救了一个普通的兵士,谁知一月后陆曦和的副官带着一队士兵将百草堂围了起来,她才知晓自己竟救了这样一个人。自此,石塘街的风言风语便没一次少的了陆曦和与宋槿。
宋槿躺在床上计较了半天,终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走为上策。
五更天,她收拾好细软包好雪莲推开百草堂的大门,冒着蒙蒙细雨背着包袱向着火车站走去。既然陆曦和不仁,便别怪她不义。
彼时陆曦和正在校场练兵,副官对他说了几句话,他只勾唇一笑。
正训练的士兵头一回见陆曦和笑的如此温和,皆傻眼。
宋槿清晨安然无恙的坐上了火车,刺耳的汽笛一声长鸣,火车轰隆隆向前驶去。车厢外一笼烟雨迷蒙,蜿蜒的溪水里偶有几朵清荷绽放,她紧皱的眉也舒展开来。
可甫一下车便看见陆曦和。
他着黑色风衣风华灼灼站在车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分扎眼。
宋槿此时想找个洞钻进去。她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被逮住,真是丢脸。只她一想到自己是被陆曦和算计了,便挺直了腰板。
她未与陆曦和算账便一走了之,如今想来应是白日里淋多了雨脑袋进了水。“陆少爷便是这般恩将仇报?”
陆曦和默然不语,猝不及防将她手中的包袱拿过去,迈开长腿向站台另一边走去。
宋槿抢又抢不过,心底的火气上来,只觉这人当真欺人太甚,当即跟在陆曦和身后冷笑道,“陆少爷真是好谋算。”
副官在一旁惊出了一身冷汗,上次对他如此说话的人已经埋入黄土了。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陆曦和在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上了火车伸出修长的手推开包厢门悠然坐下。
宋槿带着满腹怒火也跟着坐下,她想的清楚,若是她不应,苏家小姐说不定会放过她;可她若答应,就当真是死无全尸。
陆曦和自是打了一副好算盘,她嫁去陆府,一来解了陆苏两家联姻之围,二来成全了陆曦和知恩图报的美名,三来她亦可跟陆曦和去上海为他妹妹治病。可是陆府的深宅大院当真能容得下她一个乡野女子?
这样一番对比,宋槿当然是恨不得自己能跑到海角天涯,再不与陆曦和见面,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呢?
一阵悲凉从心底升起,宋槿丝毫未意识到身下的火车已经徐徐开动。等她反应过来,陆曦和已经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宋槿想推醒他,可是才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如今她也不晓得自己心底是何想法了。
火车静静地行驶着,除了车轮摩擦铁轨的的哐当哐当声,再无其他杂音。
宋槿从睡梦中惊醒,夜色正深,一室安宁,空气似乎凝结起来,陆曦和忽然一手拔出手枪,一手拉着她悄声走到包厢门口。
包厢门轰然倒下,激烈的枪声响起,月色里宋槿眼角瞄见了带头那人手腕上的蜘蛛刺青,一声尖叫挣脱陆曦和的手捂紧耳朵闭上眼睛。
她眼前是一地的血色,蜿蜒曲折,爹娘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毫无声息。
持枪的人轻蔑一笑,讽刺一句,谁让你们多管那病女人的闲事?转身离去,她躲在衣柜里从缝隙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蜘蛛刺青。
那一年,她五岁,她与爹娘住在上海一家客栈里,说好给陆家夫人诊完病就回家,可最终只剩下她一人了。
嘭的一声巨响,窗户被踢出一个大洞,凛冽的冷风灌进来,那带头的人破窗而出,留下一地狼藉。
陆曦和半个身子倒在她身上,她方回过神来,门外副官带着一队士兵拼死向里冲,宋槿扶着面色苍白的陆曦和不知所措。
她死命的用手按着陆曦和的胸口,鲜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渗出,身旁的人说话她全然听不到,一味用颤抖的手去堵汩汩流血的枪口。
陆曦和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她的手,咬着牙说了三个字,取子弹。他额头上青筋崩裂,似是在极力忍着痛,幽深的眸中却皆是镇静,宋槿一颗惊慌的心竟觉得安稳。
她第一次取子弹亦是为陆曦和。
石塘是个安宁的地方,故此她从未真正诊治过枪伤。
那日他从昏迷中醒来亦是这般镇静。
她用了最原始的法子,他不让她使麻沸散,她取出子弹后一刀一刀刮去腐肉,他双手攥成拳头咬着牙一声不吭,宋槿真怕他把牙咬碎了。
火车上器材更为简陋,宋槿只能将就为他取出,后半夜陆曦和竟发起了高烧,她倒了水湿了毛巾给他降温,敷热了再放进水里,如此反复,一夜未合眼。
宋槿晓得是陆曦和为她挡了一枪,可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懂他了。
十日后,宋槿随陆曦和回了上海,她以为他该先带她去陆府,没想竟是住进了陆公馆。
两层白色的西洋楼,颇为纯粹,初看一眼时未觉惊艳,向内走着便显出主人的气魄来。副官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像极了碎嘴的老妈子。
陆家老爷有一位夫人,两房姨太太。陆曦和与陆曦晨是大夫人所出,可他们母子三人在陆曦和十五岁时才被接进陆府,二姨太亦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六,三姨太只生了一个女儿。
自大夫人去世后,陆曦和便带着妹妹搬入陆公馆,和陆府关系愈加冷淡。他的妹妹陆曦晨三年前住进了西洋医院,便只有他一人住在这陆公馆了。
副官将宋槿引进了一间卧室,她放下行李,仔细打量着房间,彩绘的天花板,花鸟鱼虫很是漂亮,玻璃是七彩的斑驳颜色,她推开窗户向外看去,一片青葱的山水绿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里便是她将要住够三年的地方了。
那个蜘蛛刺身的人,宋槿做梦也想找到。十五年前的案件报于巡捕房,结果无疾而终。之后舅舅将她带回了家,她以为此生都无法让父母瞑目了,却没想到竟然再次碰到他。
上次火车上的刺杀明显是奔着她而来,可她在石塘镇上从未有得罪过人,如此看来便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事。
嫁给陆曦和对宋槿来讲,是最稳妥的法子。陆家手握兵权,又德高望重,她若是以陆家少夫人的身份去查当年的案子,当年的人,大抵会省去许多麻烦,而陆曦和亦可达到他的目的。
况且那千年雪莲,陆曦和早已经着人送去舅舅家,舅母的病已有起色,他却并未逼她嫁过去。
宋槿想,那便嫁过去吧,她也不亏。
她收下婚书时认真的对着陆曦和讲:“三年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曦和微微弯了唇,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夜晚陆曦和回来,带了一只小小的花猫,软软的身子蜷成一团,宋槿伸手去逗弄,它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她,宋槿的一颗心都化了。
她幼时是养过一只花猫的,可是那年出事后那猫儿再也找不见了。
陆曦和见她欢喜得紧,冰冷的眸中竟也有了一丝喜色。
“给这猫叫什么名儿好呢?”宋槿抱着花猫蹲在地上,仰头望着陆曦和,像极了她怀里歪着头的猫儿。
他亦蹲在地上,柔柔的对着宋槿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叫宋槿好不好?”
宋槿抱着猫儿追着陆曦和满屋子跑,欢快的笑闹声透出了窗子,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
翌日,宋槿跟着陆曦和正要出门,却被陆家老爷拦在了大门处,同来的还有苏家小姐苏眉婳,婀娜的旗袍衬着她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柔弱似一朵白莲花。
“逆—子—”,白胡子的老头扶着拐杖咳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了两个字。
苏眉婳站在一旁如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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