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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案
夜色昏沉,星子暗淡,将月末的时候,月儿浅淡成一弯细瘦的牙,藏在高树的枝丫后面,不细看几乎都找不见。
一道人影在房顶上跳跃奔驰,溶入夜色。人影后面,大吵大嚷,一群人打着灯笼火把追逐,愈加显得黑夜宁静寂寥。然而,不过是转过一条巷子,黑暗便猛地褪去,人间灯火代替天上星月,喧嚣的热闹着,人声鼎沸,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那是勾栏,承载着大唐夜间繁华,宣扬着长安赫赫盛世的勾栏,只有强大安定的大唐,才养得出这样无忧嬉玩的百姓。
前面奔逃的人影猛地冲进勾栏,闯进人群,如一条游鱼左钻右绕,意图躲避追捕。
邢梓夕带着几名捕快,以及身后大为拖后腿的杨府家丁们,被勾栏里的人堵住,就此失去了小偷的踪影。
“该死!”邢梓夕恨恨,也不知道是怪自己还是怪身后喘得跟风箱似的捕快和家丁们。
然而无法,邢梓夕只能举着捕快的腰牌,示意人群让路,让她能够小心检索,细细搜查。
一阵乐声响起,伴随着铿然剑鸣,一座高台上,红衣的女子款款步上,手中双剑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她上身装束爽利,胡服窄袖,紧衣勒身,勾画出优美曲线,下身却是层层叠叠的大幅裙摆,红艳似火。乐声清越,如鹰啼,如猿啸,如山风,如清泉,英气勃勃,萧萧飒飒。随着陡然锐利的笛音,女子猛地旋身而舞,双手两柄剑器,随着动作相击,应和乐曲,清越灌耳,宽大繁叠的裙摆盛开成一朵蔷薇,剑光闪烁,舞姿英发。乐声就这么被她的舞蹈压了下去,对比之下,都似讴哑难听。
肖十一娘舞剑器,自然一舞动京城。
连邢梓夕都被这样漂亮的舞蹈给震了一下,呆愣一瞬,甚至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自己被宽大的捕快号服遮掩得看不出来的身材。然而不过恍然间,她就见之前追击的人影穿过高台下的观众向后台奔去。邢梓夕连忙追上去,拨开人丛,不顾听耳畔频频的叫好声赞叹声,连捕快和杨府的家丁们是不是跟在她身后都顾不得了。
高台后面是一顶帐子,是供戏班里的舞娘伶人休息换衣的地方。邢梓夕才追过去,就见到帐子帘动,似有人钻了进去。她不敢怠慢,也两步上前,掀开帘子,直闯而入。
血腥味扑鼻而来,浓重得仿佛渗透进空气的每一个缝隙里一般,逼迫着人的呼吸。邢梓夕一怔,见到的却是一具扑倒在地的女尸。绿色的衣裙下一滩已经殷红的血泊,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似要向最后的一线生机求救,却终究无望。那只手只差一点就够到了一双白色官靴的靴尖。穿着官靴的是一个人,一袭锦衣的郎君愕然站在那里,手中的折扇都忘记是要收起来还是要扇风驱除心中的紧张了。除此之外,帐中再无他人。没有邢梓夕追逐的进入杨府偷盗的小偷,也没有执着凶器的人。
锦衣郎君愣怔怔的望了望邢梓夕,又看看她身上的捕快号服,张了张嘴,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委屈的样子,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不是我。”
“是不是你不是听你说的!”邢梓夕大步上前,蹲身在绿衣女子面前,将人轻轻的翻过身,试探了一下脉搏,果然已经再无生息。那双眼睛大张着,其中还有未褪去的惊恐,以及渴望被拯救的希冀,却终究香消玉殒。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锦衣郎君无奈的叹气,找了张椅子坐下,懒散的歪着,折扇对着自己摇了摇,“捕快……”他的眼睛在邢梓夕的身上溜了一圈,忽然弯了,笑意盈然,桃花眼风流婉转,“捕快娘子。你可要好好查案,千万不要冤枉了我啊!”
尸体的伤口在小腹,一朵鲜艳的血花覆满了小腹,衣裳却是完好,连点划破的痕迹都没有。看尸体的姿势像是向前爬行求救的样子,可是身后没有拖出的血迹,衣服上也仅有沾上的灰,而没有在地上爬过的痕迹。就连指甲上的蔻丹还完好无损,只有左手和小臂沾染了血迹。这尸体,太怪异了。
“在我之前,你可见到别人进来?”邢梓夕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询问。
锦衣郎君瞪着眼睛无辜摇头:“不曾。”
邢梓夕手下一顿:“不曾?只在我前面一点,先我进来的……”
“没有!”锦衣郎君摇头,唰的收起折扇,指点着,“这帐子里只有你,我和她。”最终扇尖指向地上的尸体。
邢梓夕微微眯眼。她分明看见有人影进来,导致了帐帘翕动:“所以,你就是在我之前进来的人?”
锦衣郎君笑着点头,居然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不错,不错。我也是才进来,你便来了!不然,我怎敢与这尸体久待?我心里可是怕得很呢!”
可惜邢梓夕半点也没看出锦衣郎君是在害怕的样子。
帐外忽然喧哗,像是说好了一般,之前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却是十来个人一齐涌了进来,一下子便教帐子里挤挤攘攘,变得逼窄起来。邢梓夕带来的捕快,之前还在台上舞蹈的肖十一娘,戏班子的班主,都进了帐子。这群人的人墙外头还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仆从,手里端着碗什么,在人后一跳一跳的,嘴里喊着“郎君”。
“绿蚁!”肖十一娘最先看见地上的惨状,悲怆的唤出来,奔向女尸,手颤抖着,想要抚在女尸的脸上,却又生怕惊动了人似的,不敢落下去。
班主也吓了一跳,一眼瞅见邢梓夕,连忙抓住人:“小邢捕快,这是怎么回事?您千万要找到凶手,为我家小娘伸冤啊!”
“这帐子是你们华容班的?可与其他班共用?今天都有谁用过?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谁?离开时可见到什么异状?除了你们班子的人,还有谁进来过?”
邢梓夕一个个问题问着班主,眼角余光,却见到那个端着东西的仆从屁颠颠的来到锦衣郎君的面前,将一碗冰镇酥酪放在锦衣郎君的手里。锦衣郎君目光明亮,就在这一帐子未散的血腥味里对着惨死的尸体吃了一起,一脸的心满意足。
班主就着邢梓夕的问题,也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华容班里有十一娘,哪里需要与别的班子共用帐子。这是我们班子自己的。我们班子里的人,今儿都用过,除了绿蚁……”提到绿蚁,班主苦笑,“绿蚁近来总嚷着身子不好,有些日子不曾上台了。今天也是,原是在家休息的,谁知却……”
肖十一娘大约是平缓了情绪,也款款来到邢梓夕面前,向邢梓夕一礼:“小邢捕快,十一娘有礼了。之前失礼,还望小邢捕快勿怪。”
邢梓夕摆手:“你只管回答我问题便可,虚礼还是免了。”
“是。”肖十一娘回答,“最后一个用帐子的便是妾身,此前此后,都不曾见到什么异状。只是,我们这帐子虽不是共用的,却也无人守着,来来往往的,谁都可以进。就今儿晚上,除了我们班子里的人,上官小侯爷和他的仆从,隔壁露浓班的舞娘窈儿,货郎许方,都曾来过。这还是妾身知道的,妾身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
邢梓夕也明白,这勾栏里各个班子的帐子,可不就是谁愿意进就谁进么,哪里有过避讳?来来往往的人杂乱得很。肖十一娘能记得这么多,已经是很仔细了。不过,邢梓夕倒是注意到一个名字:“上官小侯爷?”
肖十一娘望向锦衣郎君,向邢梓夕介绍:“正是逸乐侯上官小侯爷。”
邢梓夕倒吸一口气,顿时觉得有点棘手。
逸乐侯上官渊,上官家如今唯一的独苗苗,宗室永兴郡主李氏夫人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小孙孙,帮圣人拟旨的上官昭容最宠爱的侄子。这长安城里横着走的纨绔,大概除了韦氏、武氏的子弟,就属这位逸乐侯了!何况,韦氏、武氏子弟众多,可不像上官家这位,集了一家子全部的宠溺,就恨不得给捧天上去了!
这案子牵扯上官渊,尤其在邢梓夕进帐子之前,就只有上官渊与尸体独处,虽然上官渊说他只在邢梓夕前面一点进的帐子,但这话是否可信尚未知晓。可以说,比起华容班里的人和肖十一娘提到的其他人,上官渊是最有嫌疑作案的一个了。
“小邢头儿,帐子里搜了一圈,衣裳堆得多,箱子也不少,可是并没有哪里沾染过血迹,像是藏过尸体的。”向邢梓夕回报的是细瘦伶仃,长得一脸精明相的汪辛仁。
“先把这里封了,然后带着人回府衙审问。”邢梓夕吩咐,“华容班的,还有刚刚肖十一娘说的几个,都找了带府衙去!”
汪辛仁一脸为难,指着刚刚吃完冰镇酥酪的上官渊:“那个,也带走?”
邢梓夕咬牙:“带走!尤其是他,必须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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