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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赎或深渊
也许自那日起,谢冕才记起府上有我这么个人。
他有很多事要忙,回府的时日不多。
但闲暇的时候会来我这里坐上一坐,桃娘教会我做点心,我便小心地端给他品尝。
他只浅抿一口。
“尚可。”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奴……奴婢刚刚学,往后,往后会更精进的。”
谢冕看着我,问道,“精进是有多精进?”
“能比得上宫中御膳房的掌勺?还是比得上民间最抢手的五味斋?”
“这二者我得之尚且不费吹灰之力,若不如,那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价值。”
我想要跪下,因为我看周围的奴婢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跪下了。
谢冕却不允我跪。
他扣住我的手腕又缓了神色,“容时,我并非苛责于你,只是你若真有心留在我身畔,应该考的是我需要什么。”
我应声。
“奴婢明白。”
所以,在他十六岁那年,谢府树大招风惹了祸患。
我便义无反顾冲上前去替谢冕挡下了。
当时我已经跟着府上的供奉学了好几年武,也算是有几分天赋在,谢冕只是出街散散,有我陪在身畔就够了的。
那些日子,谢家主命他好生待在府里,我需要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谢冕并非安分的性子。
他央我偷偷带他出府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少年那张惊艳漂亮的脸庞上露出近乎童真的期待,“容时,好容时,你知道,我今晚要赴故人之约。”
我低头,“可是家主吩咐,最近京城不太平。”
他扯着我的衣袖,摇啊摇的,似乎平日里的阴鸷和冷漠都一扫而尽。
“有你陪在我身畔,再没什么不太平了。容时,只有你我,好不好?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点心。”
之后的记忆,或许因为太痛苦。
在我的脑海里被打散。
我只记得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女人,身手很是恐怖,她的刀刺了我很多下。
当时外面下着滂沱大雨。
血流了下来,很快那点温度就被雨水冲散了。
我感觉好冷,好冷,冻得我浑身哆嗦,握不稳刀,那女人要我滚开,可我怎么能离开呢?
谢冕是我的恩人,是我绝境中唯一的神明。
不少摊贩正急忙收起东西往里撤,余光似乎看见谢冕惊惶失措地护向谁……
那人总之不是我。
后来的后来,我方才知道。
那一晚谢家这位千尊万贵的嫡公子要见的便是他青梅竹马云瑶。
二人久别重逢,不胜欣喜,纵一场有惊无险,到底化险为夷。
只是多余一个我。
疯女人并不曾杀我。
她神志清醒的时候,甚至会为我疗伤上药,给我煮鸡汤,晚上在我的床头留一盏灯火,给我掖一掖被角,柔声唤我“小囡”。
但这些是少数。
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格外冷酷暴戾,逼我练功,逼我空手搏豺狼,逼我只裹着一层纱,跳进毒蛇虫蝎翻滚的池子里,逼我喊她“师父”。
又疯疯癫癫采了艳丽山花来,别在鬓发边笑,“我是贵妃,我是谢家侯爷心尖尖上的人……我未来要做贵妃的!”
那张脸完全被大火焚烧,看不出本貌,表情更显得狰狞可怖。
我贪图那一点点偶尔的好,我拼了命地练习武功,可我只会被她在发狂的时候掐住脖子质问,“你爱上谢冕了对不对?你爱上他了对不对?哈哈哈哈,爱上谢家的骨血,全都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善终!蠢货!贱人!”
所以后来的后来,我杀了她。
埋在擎苍山那一棵梅花树下。
我去泉水边洗干净了脸上的血,背上了疯婆子留下来的一药篓的毒虫,下了山。
可惜在山上这么多年,我早迷失了方向。
只记得谢府明堂堂,亮晃晃。
却误打误撞躲进了青楼里。
纨绔子弟醉醺醺扑过来捏我的腰。
“我向来不喜欢投怀送抱的庸脂俗粉。”
“不过小娘子实在俊俏,你是哪个房的?”
他急不可耐地将我撂在床上,涨红的脸上尽是欲望。
熟悉的、窒息的回忆倾轧过来。
想起我娘。
也是在这样的勾栏之地,她拼了命地想护我,被踹到血流满脸,很快没了声息。
我瞭目窗外,天色晦暗下来,然而整座京城却灯火繁盛。
水濛濛的一双眼瞧着他,我问道,“你知不知道京城谢家?他叫做——叫做——”
男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持住了,似是畏惧。
随后上下打量我,不屑道,“就凭你?京中痴恋谢公子的女人能排到护城河,你算什么?”
我算什么呢?
无父无母,记忆残缺,终日和毒虫相伴,像个怪物。
对啊。我什么都没有。
那我还有何惧?
“公子,你听说过以尸饲蛊吗?”
我忽然展颜笑了,似乎从未有的兴奋涌上心头,“这些蛇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它们吃腐烂的尸体长大,斗各种毒虫。一旦有新鲜的流血的肉……”
我笑笑,顺手捻了果盘上的一根绣花针飞过去。
“它们就会疯狂。”
真好玩儿,男人连滚带爬地翻下床,颤抖着手去摸挂在墙壁上的佩剑。
然而却抹了一手的黏腻,待目光聚焦在吐着信子的毒蛇时,杀猪般惨嚎起来。
原本杀一个人,就够喂养我带来的蛇虫了。
可好巧不巧,两个妖娆女子一前一后娇笑着进来,问怎么还没行事先嚷了起来。
结果吓得花容失色,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瞟了一眼被七八条蟒蛇噬咬得惨不忍睹的半具残躯,血淋淋的,的确是丑了些。
我杀到最后,看着自己的手掉眼泪,一面笑一面掉眼泪。
可我不知道,这楼里还有会武功的男人。
很多很多。
根本杀不完。
但是力气会被耗尽。
我筋疲力尽躺在了血泊里,浓烈的咸腥味几乎要将我淹没。
鸨母似乎换了人,又似乎还是那张刻薄浓艳的脸,她恨得咬牙切齿,“死了的可是衙内大人的亲外甥,还有我的五个手下……好,把这小贱人给我绑了,卖给榷场的孙牙子,做成兽人!”
我被关了三天三夜,在滴水未进的情况下,我只能吃掉那些蛇虫苟延残喘。
幸而我也习惯了。
但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活下去呢?
我不知道。
但我心里总死死抓着活下去的念头。
因为血溅满堂,没有人敢靠近我,看守更是憎恶躲远,是以我得了机会挣开铁索。
换了一身侍奉丫头的青衣,洗净血迹。
长发慢慢梳开,娘教给我最简单的发髻我还记得,我从后门悄悄钻了洞出去。
自由了……吗?
只是头好痛。
我究竟要做什么?
有个看起来很慈祥的婆子拦住我。
她同我搭话,问我从哪儿来,是不是和家人失散了。
我告诉她我没有家人了。
她用沾了水的布帕擦掉我脸上的泥,笑道,“捡了个便宜痴丫头,相貌倒不俗。”
说完这句话,便有三五个男人上来抓我。
他们脸上的笑油腻腻地透着一股邪性。
我这才明白,原来世间害女子的也有女子,她们身为伥鬼,助纣为虐。
于是我将这些人全打倒在地上,盖着竹筐的盖儿飞了出去,有几条斑斓的长蛇顺着竹篾朝我的后背爬上来,四面全是尖叫声。
我实在饿急了,见到滚落了一地的包子,还热腾腾的,便慌忙扑在地上起来吃。
然后我的余光之处出现了一双云纹白靴,顺着往上看去,我见到了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子,一位含笑、一位缄默,而温柔的那位还带着个姑娘。
他上前一步弯下身来,趁着我愣愣打量的功夫拿走了我的包子。
“脏了,不要吃。”
我惊惶失措地扑上去咬了男人一口,他身后好多人冲上来对我拳脚相加。
这时我听见了女子清风拂面,宛若风铃的笑声,“她真可怜,谢冕哥哥,咱们带回去吧。”
谢冕?
他是谢冕吗?
我嘴里衔着的包子落地,目光猛然锁定那张脸。
于是所有被打碎的凌乱的记忆似乎在刹那间朝我奔流涌来,那些过往是很痛的,像钝刀子刮骨肉,我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砸。
他的手落在我头顶,试图安抚我。
“容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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