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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亲
我是梁国公主,我的夫君死在了与辽国交战的战场上。
在他百日祭礼未过时,我被塞入了和亲的轿子里。
他们说,辽国国主坚决求娶我,定是我不守妇德。
仿佛只有如此污名化一个和亲的女子,才能成全他们的大义。
可是一个人,如果连挚爱都被夺走的话,她能丢掉的,就不只是道德枷锁了。
……
灯影里,红烛高照。
有人在旁人的簇拥下进来,高挺的鼻梁,俊逸的眉眼。
他们唤他国主,庆贺着他的新婚。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抬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旁,声音里满是欣喜激动,“姐姐,我真想你。”
我把夫君的牌位递给他,“我答应过你,我会嫁给你,你也答应过我,好好祭祀他。”
律明衍接过牌位,“我是敬重段将军的,祭祀他的武灵祠已经开始修建,答应你的,我必不负你。”
“我夫君百日祭礼未过,百日内,你不能碰我,这是我的守节之礼。”我继续道。
律明衍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会等,等你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
“阿衍,我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复仇。”我抬眼看他,“我若是在意你,也只是在意为我夫君复仇的事罢了。”
“我知道,可从你救了七岁时流落边陲的我的时候,我就在等,等你看我。”他认真地说道,“为了这一件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律明衍是辽国皇室流落在外的皇子。
在他快冻饿而死的时候被我和夫君所救。
夫君是戍守边疆的大将军,时常会救助那些不堪苦寒冻饿而死的苦命人。
我记得律明衍当时是小小的一团,缩在街角,明明极为虚弱,却极为警惕,仆人给他递馒头送热粥,他都全部打翻,一口也不吃。
只有我喂他,他才吃。
夫君笑道:“小家伙倒是极为信任你,许是把你当姐姐了。”
随即他一手摁在了律明衍的脑袋上,“小家伙,能让她亲自喂饭,连我都没这福气呢,还不快大口吃。”
律明衍嗷了一声直接扑到夫君身上要揍他。
不过夫君常年征战,身姿矫健,几番躲闪,律明衍完全近不了身,气得腮帮子鼓鼓的,逗得夫君哈哈大笑。
“段茂霖,以大欺小,你几岁了。”我嗔怪,“他才吃了几口,不要逗他。”
夫君立刻停了动作,揪起律明衍的衣领提溜到我面前。
我想收养律明衍的,一个小孩子,在恶劣的北地环境里生存是很艰难的。
但是他吃了几口后,一溜烟就跑了,十分警惕。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人追赶,恰逢我乘车游玩,见了我,打了个滚钻进了我的马车里,缩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
那群人见了我的马车徽记,便不敢上前。
我的婢女上前询问原因,他们支吾着说不出来,很快就四下散去了。
为了他的安全,我只得先把他带回府。
回府正遇见夫君出门。
看见律明衍后,先一愣,随即便笑:“这兜兜转转又回来了,还是热饭吃着香吧。”
律明衍缩在我身后对夫君翻白眼。
夫君军务繁忙,有时候这边地的管理,我也会出手帮忙。
律明衍换了衣服,整日跟在我身边,俨然就是个小护卫。
为了做好一个护卫,他每日都要练拳脚功夫。
有时候夫君闲暇起来也会亲自指点他。
“这小子练功夫都带着一个狠劲呢,很不寻常。”夫君感慨。
我斜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一脚踢碎他练功木桩的原因吗?”
“我是力气大了,不小心重了些。”夫君挠挠头,有些不自在地说,“再说了,他那小木桩太细了,回头我给他找个粗的练。”
“哦~原来不是踢给我看的啊。”我拉长音调。
段茂霖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就是给你看的,看看还是你夫君我最厉害。”
我笑着捶他,“多大个人了,还跟毛头小子较劲吗?”
“他可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呢。”段茂霖嘟囔。
辽人侵边,夫君率军出征。
夜里,有贼人翻墙闯入,目标直指律明衍。
府上的护卫跟贼人展开厮杀,我提剑就上,杀得比贼人还猛。
贼人撤退的时候,对着律明衍喊了几句辽语,他一下子低了脑袋。
“好好练功吧,你现在这样,可保护不了我。”我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律明衍低低道:“是。”
白日里,他拉拉我裙摆,“你教我练剑吧,我想学剑。”
“你不只要学剑,你还要学读书。”我捧出一大摞书本,“我得先教你认字啊。”
他瑟缩着就往后跑,但是快不过我揪住他衣领的手,“不许跑,乖乖学,不然等夫君回来就跟你比试拳脚功夫。”
所谓比试,也就是揍了。
有我发话,夫君揍他是毫不含糊的。
他委委屈屈看了我一眼,闷声应了。
夫君出征回来,耳鬓厮磨间感慨道:“我们真是胆大包天。”
“这也算吗?”我不以为意。
“收留敌国皇室血脉,还教他识文断字。”他捏捏我的脸,“你多年都不提剑了,竟然还能为他出手提剑杀人,我的公主殿下,这要是被京中知道了,为夫是要被问罪的。”
“可是两国交战太久了。”我看着他,“一日日的戍守,一日日的出征,每次看着麾下兄弟越来越少的身影,太苦了,若是辽国未来的国主能心怀大义,止战修睦,那我们就做对了。”
段茂霖沉默了。
他是少年将军,一路走来战功不断的同时也要目送着部下兄弟的死伤。
这在他心底,一直是隐而不发的痛。
我们结发夫妻,我能看到他的痛,也会支持他的谋划。
律明衍是很聪明的,我教他读书,夫君教他练剑,他的表现都十分优秀。
长久的相处,他终于敢放下心防,坦然告诉我们,他的身份。
然后他发现,他绞尽脑汁隐藏的身份,我们居然一清二楚,傲娇地躲在屋子里半天都不肯出来。
他问我们,为何要救他。
明明抓了他就是一件大功。
能生擒辽国王室的皇子,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段茂霖点点他的小脑袋,“辽国人都在追杀你,如果落在我们的手上,他们巴不得我们替他们动手呢,才不会拿东西换你,多亏啊。”
律明衍气得扑上来挠段茂霖,段茂霖侧身躲闪,三拳两脚就把律明衍给踩到了地上。
“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你的。”律明衍在地上一边扑腾一边不甘心地喊道。
“想打败我啊,那你这练习的可不够,当年你大哥我在家练功可没少挨揍,你要想进步就多挨我的拳头吧,被揍得多了,人就出息了。”段茂霖扬起拳头。
“段茂霖。”我拉长了声音喊道,“你多大了,还欺负小孩子,过来喝茶。”
段茂霖立刻松开了手。
律明衍绷着小脸站起来。
“阿衍,你也过来喝茶。”我说。
他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我,不想喝茶。”
“我再说一遍,过来喝茶。”我露出微笑。
他抖了抖身子,小步挪了过来,苦着脸捧了茶杯小口喝起来。
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北地的那段时光还是过得相当快乐的。
律明衍呆在我们身边的时候,辽国内部因为皇室内斗,动乱频频。
我们派人将律明衍送到辽国权臣贺兰轩府上,段茂霖更是提出,若是贺兰家出兵,自己会在北地进行策应,帮助他们平定内乱。
这场帮助的结果,就是要求辽国与梁国定下五十年不战的盟约。
律明衍亲自签的盟约。
不过他提了要求,只有我们镇守在北地的时候,这盟约才有效,因为他不放心别人。
临走时,他对我说,“姐姐,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会更厉害的。”
我知道,下次见到他,他会是辽国国主。
却想不到,下次见到他,是在我与他的婚礼之上,在段茂霖战死的第七十二天。
段茂霖的战死很突然,突然得有些蹊跷。
辽人突然侵边,他率兵出征,然后他的副将只捧回来他沾了血的银白头盔,然后哭着告诉我,他们遭遇了伏兵,将军为了救他们,强行突围,身中数箭,跌落在敌军的重重包围里。
我不顾一切要冲向战场,去寻找段茂霖,但宫里派了人,不由分说将我带回了京城。
所有人都告诉我,段茂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他们给段家送了封讣,给了荫封。
他们为我重新修葺了公主府,给我加了尊位,想让我在京中安度余年。
我想召见段茂霖的副将,却被告知,副将悲痛过度,已经拔剑自刎。
我去求见父皇,却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一张轻薄的纸落在我的面前,那上面约定着五十年不战的盟约。
那纸张压着暗色的兰花花纹,那是贺兰家的徽印。
那个身披龙袍居于高位的人冷漠地看着我,“段茂霖私通辽寇,意图叛国,证据确凿,朕给他尊位,给他后世哀荣已经是对段家的仁至义尽,若非你是皇家公主,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地居于公主府内吗?”
“他只是为了边境安宁……”我吃力地解释着。
“边境安宁与否,两国是战是和,何时轮到一个将军来决定?”父皇冰冷至极的声音是我耳边最后的回响。
原来,不管初心是如何,天威不可犯。
“这天下是梁家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父皇久居高座之上,看不到一年年征战将士的血泪,看不见血迹斑斑的战场,看不见盼望将士归家的亲人的思念,你只看到你的利益,你的皇权。”我抬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为了维护皇权的威严,戍边十年、忠心耿耿的臣子可以被害死,与女儿相约白首的夫君可以被害死,那您加在我身上的尊位荣耀也悉数除去吧,我宁愿与夫君同死。”
说完这番话,我就被赶出了皇宫。
不仅被赶出皇宫,还被废了尊位,囚于公主府,以庶人的身份。
我明明已经犯了如此大不敬的罪,可父皇并不会杀我。
不是不忍杀,是不愿背上屠戮子女的恶名。
就像他不满段茂霖的私立盟约,却不愿光明正大对段茂霖进行问罪,而是动手脚让段茂霖死在战场上。
夫君一心为国,怎会料到那将他推入深渊的手,是来自背后。
他怎么会想到,我的父亲,就是要置他入死地的人。
我在横梁挂了绳,打了结,准备自缢,但在最后关头被人给截了下来。
护着我安然落地的人摘下面罩,满眼尽是愧疚与心疼,“姐姐,我来了。”
是律明衍,也是辽国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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