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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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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三姨娘送了几匹上好的缎子,说是从杭州那边运过来的,又找了几个裁缝上门给我量尺寸。
她说,你既然心底是爱他的,就得要争取。我们新时代的女性,总是要大胆迈出去,你说不出口,那便做。
晏之喜欢新式女子,你就脱了身上繁复厚重的长裙,保管他眼前一亮。
旗袍做好后,她又给我拿来一条双层的珍珠项链,开司米做的罩衫,花了几百块,差人一并去账房上取。
三姨娘生了孩子之后腰身丰腴,这会羡慕我的清瘦来。
我的头发是老旧样式,挽了一个垂云髻,她觉得这样挺好,说我是江南一带的脸型婉约清丽,学上海那些摩登烫发未免太过张扬了。
玉眉挑了帘子进来,说少爷回来了。
三姨娘推了我一把,我踩着一双羊皮短筒靴,跌跌撞撞的往后院去。
晏之行色匆匆,眼见他朝我奔来,我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祖母带我听戏,开场打闹台,鼓点密集,声声拔高,直教人心底也提了起来,后来耳边咿咿呀呀,依稀唱的是那“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此时的我便如同那般,心跳的比那鼓点还快。
“晏之。”
我朝着他迎过去。
哪知他只是步履急急,擦肩而过。
我扑了一场空,像是廊角里那丛修竹,晚风来急,簌簌落了一蓬雪在半空消散。
眼见他要走,我捂着胸口转身要追上去,走得急,领口那串珍珠项链被我攥紧了,砰然而断,颗颗滚落砸在地上,渐到空中,又滴溜溜滚进风雪欲来的黑夜里。
没等我追上晏之,大太太站在廊前一盏通红昏暗的灯笼下,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身上罩了一件宽大的深蓝色长袍。
“好歹也是正经高门里的少奶奶,竟穿成那狐媚子的样式,成何体统。”
“是。”我咬着唇,低低的行礼。
贺晏之是来家里取钱的。
昨天夜里,锦隆洋行的工人相率罢市,甚至损坏巡捕房遭到镇压,枪杀了7人,二十余人受伤,酿成流血惨案,听说晏之有个同学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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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之拿了钱,又跟父亲争执一番离婚的事。
我听二姨娘说,老四的心真狠啊,老爷说你这些年着实不容易,他竟然说这是你自愿的,该做的也是应做的。
他说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侍奉顾家逆来顺受。他要的是和温小姐那样的热情自由,是志同道合意气风发,是有人站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和自己同行。
他不要我。
不要我这样愚忠的婚姻,不要我愚昧的自我奉献。
贺家是牢笼,我是他脚下的枷锁。
贺老爷又在家里发了脾气,半夜的时候我还听到厢房那边有人砸东西,围墙外似乎听到了枪声。
我发起烧来,外头的一切都有心无力。
我缩在被子里全身疼,眼泪都是滚烫的,玉眉学着祖母的样子拿帕子给我擦拭掌心,换了一盆又一盆的水。
她是祖母早年买回来的丫头,自幼跟我一起长大,恍惚间我又想起了祖母,眼眶酸涩。
前年年关的时候,祖母像是有预兆般知道自己熬不过去那个冬天,派人从耒阳老家过来传消息说要见我。
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眼眶深陷,目光浑浊,她见了我眼泪止不住的流。
“雁而,雁而。”
她临终前死死的抓住了我的手,一直念着雁而。
玉眉说,老太太放心不下我,若是十年前她没有一时软了耳根撮合你和贺晏之,也许我这半生也就没那么苦了。
后半夜里似乎下起雨来,噼啪的雨点砸在新装的玻璃窗上,声声急促。
每次下雨我都睡不好,我小时候跟祖母住在耒阳老家,夏季雨水就从老旧的窗棂渗进来。
窗前的案几都被打湿,每年雨季夜晚我睡意蒙蒙,都要被乳母粗鲁的拉扯起来,听见他们关窗户挪桌子,叮叮当当,脚下的地面上踩了没过脚背的水。
后来每次下雨我就心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又酸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隔着被子抱着我,厚实的压着,倒是舒坦不少。
昏暗里呼吸沉沉,又仿佛摒弃了窗外的凄风苦雨,这一夜我睡的踏实。
我紧紧的攥着被角,梦里都是贺晏之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站在昏暗的檐下,四处都是风。
我慌乱而又迷茫的喊,晏之,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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