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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久处
落落从未觉得山中岁月过得这般快。
眨眼间,雪便消融了,那棵大银杏树换了新叶,有蝉鸣依稀响起。严奕景设在洞口的结界不知何时撤了去,她出入畅通得很。
有了阿景陪她,她这近一年来过得比以往十数年都痛快。
只是近些日子,她总心慌得很,兴许是阿娘的病拖得太久总不见好的缘故罢,落落暗暗思衬着,倘若她能下山,没准能寻到什么灵丹妙药,替她阿娘看一看。
下山这两个字萦绕在她心头,绕得久了,让人心烦意乱,兼之夜里常常梦到的那声“不要去山脚”的低语,让她想到下山时便会心悸,这一来一去,她竟隐隐有些晕眩感。
落落折了一根花枝,上头串了颗果子,伸进笼子里,心不在焉地逗着笼中蹦跶的小鸟。
井井的翅膀开春后便好全了,但它太小,看起来那般脆弱,铭泽山间,特别是林子深处,飞禽走兽不少,落落担心它出去会沦为猛禽的果腹之物,便用藤条编了只笼子,将它养了起来。
这边啾鸣声不断,那边正打坐的严奕景也没什么心思再坐下去,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逗鸟。
“阿景,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落落这话问得突然,她上回问这个,还是两人初见时。严奕景当时没有作声,自那以后她也便知情识趣地再没问过。
严奕景动作一顿,接过她手里的小花枝,将上头的果子喂给井井,“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落落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终没沉住气,径直问道:“你是从山脚来的,对不对?”
井井啄食完果子,严奕景将花枝在手里颠了颠,用灵力催开了这一枝的花骨朵,随手递回给落落。
是一枝桃花。她折枝时心事太重,竟没注意到。而今手里的花枝上淡粉的花儿层层叠叠着,满满一枝热闹。落落咬了咬下唇,终究是欲言又止,只换了个话题。
蝉鸣愈来愈吵,一场大雨过后,铭泽山间被洗刷得干净。
严奕景不知第几回望向角落里的鸟笼。
这是第一回,落落一连两日都没来找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连听山间的蝉鸣,都觉得心烦意乱。
往常就算她偶尔怄气的时候,也顶多便一日,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明晃晃地拿他的物件儿泄愤,或是去角落里,对着井井嘟囔小半日,直到他忍着笑,给她赔不是。
她久居山间,像是白纸一张,顶多就是有些孩子脾性,只消态度诚恳些,往往没两句便能哄好。
这是第三日了。
严奕景终究没坐住,起身出去,往那处小木屋走。
他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脚下一拐,去了两人初见时的那片林子。
古老的银杏树在烈日下挡下一片绿荫,而他要找的人,正窝在树下,在滚滚热浪中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他紧皱着眉,两步走上前,看见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挂着几滴汗珠,往常灵动又雀跃的双眸紧紧合着。
严奕景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擦去她额间的汗,还不待仔细看看,便见她睁开了眼。
她眼中一片迷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聚焦,看清他的那一刹,挣扎着起身,扑进了他怀里。
严奕景猝不及防,微微一愣,慢慢将怀里不住打颤的人儿抱住。
“阿景,你能下山对不对,你带我下山罢?我想出去……”她嗓音嘶哑,双手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衫,硬生生将袍子攥皱了。
严奕景轻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着气,轻声问道:“怎么了?”
落落趴在他肩头缓了缓,慢慢道:“我总做梦,一场接一场,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梦到什么了?”
落落一顿,像是无限迷惘,“我……我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她又紧紧抱住严奕景,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段浮木,妄图将浑身的重量都系于其上,“阿景,你带我走罢,去哪都好,我觉得铭泽山……很奇怪,我……很难受,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严奕景默默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略回过神来了,方开口:“那你阿娘他们,怎么办?”
落落像是陡然被点醒,彻底醒过神来,喃喃道:“是啊,还有阿娘他们……”
严奕景难得好耐性地一直陪着她,逗她说话,可饶是这样,送她回去时,她仍闷闷的。
但过了几日,她也就慢慢活泛了过来——像是根长在山间的小草,即便是一朝被霜打了,只消给点阳光雨露,哪怕只是一丁点,她也能自己挣扎着,再度舒展开草叶。
这日落落来找严奕景时,穿了件石榴红的半臂襦裙,头发也好好绾了起来,一只玉簪斜插在发髻上。
严奕景挑眉看向她,她却罕见地低着头,手指绕着身侧的飘带,一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她默着,严奕景也便故意没开口,只是看她鬓边有缕碎发,一时心痒,不自觉便抬手替她拢到耳后。
他的手擦过她耳廓,小姑娘一个哆嗦,而后像下定了决心,抬头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阿景,你要不要娶我?”
严奕景一怔。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短暂地停滞后,又疯狂跳动起来,泵起全身的血液,冲向脑中。
他久不应声,小姑娘的手慢慢攥紧,眼眶一点点变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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