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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
雪姬浑身发软走不动路,我撑着她往南走,呼邪灼与我们背道而行,去意决绝。
走了几步,雪姬终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怀里掉出已然蔫颓的花环,沾了尘土。她疯了一样地搜寻全身上下,到底是崩溃地泪流满面:“小像丢了,阿茵,我把小像弄丢了……”
她脸色苍白连气都喘不顺畅,死死抓着我的手,绝望到了极点:“他不会有危险的对吗?乌克王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对吗?”
我只有回握她的手,一遍一遍地说:“对,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你放心。”
我没有相信呼邪灼努力装出来的厌恶,雪姬更不会相信。他全部的掩饰不过是想推开雪姬,磨灭雪姬心底的爱意。让她毫无留恋地离开这里,离开他。
但他的爱远比他的恨更让雪姬摇摇欲坠。而命运也更残忍。就在我们差一点就能触及南朝边境的时候,还是被乌克兵围住了。
他们居高临下地拿刀尖指着我们,问谁是南朝公主。
我拍拍身上的土挺起身:“我是。”
我无父无母,七岁快饿死的时候,被小哥救下带入营中,从此接受严苛训练,稍有差错便会受尽折磨。
那三年艰苦卓绝,唯一的温暖便是小哥。他助我护我,安慰我鼓励我,拽着我活下去。而营主给我下达的第一个任务,是杀死小哥。小哥的任务,是杀死我。谁心狠谁活。
小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了我。
后来我再没同任何人交流,未曾建立过任何关系,独身一人。直到雪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助我护我,安慰我鼓励我。守护她是我这辈子的使命。
士兵没有把我们带进王宫,而是带进了军营。乌克正在攻打夏梁,乌克王御驾亲征。战事正酣,他们把我们带到一个军帐之后便没什么人再管我们。
一个模样活泼机灵的乌克姑娘抱了被子进来,目光在我和雪姬之间打转,我上前半步挡在雪姬身前致以微笑,她便笑着对我行了个礼:“小雅见过公主。”
小雅单纯亲和,同我们说了很多。她说乌克王领兵严明战术高超,夏梁投降不过是这两日的事。夏梁同南朝毗邻,唇亡齿寒,难怪庆帝着急忙慌地要同乌克修好。只不过以示弱讨来的放过,不知能得几时好。
小雅说,等大获全胜,便是喜上加喜。雪姬白了白脸色,下意识抓紧了我的手。我回以一握,示意她不必为我担心。任何场面,我都比她更能应付。
次日白天,我见到了乌克王伽烈。他收兵归来,从我们的帐前经过。五十出头的样子,面如刀削不怒自威,一身戎装,腰间的佩剑镶着红绿宝石熠熠生光。
他经过的每一寸空气都是威压,没有人多喘一口气。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狼王一般的眼神似要摄取我的灵魂。他看着我,我盯住他,不肯退让分毫。
终于,他似乎扯了扯唇角,目光往我身后瞟去。我装作不经意侧了侧身将雪姬挡严实,盯紧了他每一分表情变化。
他不曾有其他情绪产生,转头往前走。我松懈下来,才发觉背上全是冷汗。
军营地处戈壁,风中裹挟着黄沙,夜里呼呼作响,誓要将营帐吹垮。我搂着雪姬,一下一下轻拍她比从前瘦削了许多的背。雪姬闭着眼缩在我怀里,却眉头颦蹙,难以入眠。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故国的山河,想花海中央的少年。我只能轻轻哼唱南朝古旧的童谣:“红衣裳,绿衣裳,我在城南开染坊。姐儿美,哥儿壮,大红轿头新嫁娘……”那是小哥最常挂在嘴边的童谣,常在我受伤的时候用来哄我入睡。
雪姬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阿茵,我想吃烤鱼了。”呼邪灼最擅长的烤鱼。心尖的弦蓦地一颤,泛起丝丝的刺痛。我不言语,抚摸她的软发,任由左胸膛的那片湿热越洇越开。
次日我无意同小雅提起,说想吃烤鱼。小雅立即同伙房招呼了,回来接着打点大婚需要用的物什,隔了一会儿便叫雪姬去伙房取。
雪姬一愣,仓促起身,我跟着要起来,被她用眼神制止了。是,我们都知道,从互换身份的那天起,稍有差池就是死。
而她一去,却去了很久。我放心不下要去寻她的时候,恰见她踉踉跄跄地抱着饭盒回来,魂不守舍。
我寻个由头支开小雅,雪姬瘫坐下来,紧紧抓住我的手,鼻尖泛着红:“我看到他了,阿茵,一定是他。”
她在伙房后头看到一个身穿布艺蓬头垢面的砍柴人,觉得身形有几分像呼邪灼,想要上前去的时候,一晃眼又谁也看不见了。
她此前几天几夜不曾睡好,说这话的时候形容憔悴,眼里一会有光一会又灭,带着几分恍惚。记忆中的呼邪灼像似火骄阳,我无法将他同那样落魄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安慰雪姬大抵是看错了。
雪姬乖巧地点点头,接过我递来的烤鱼啃了一小口,小声道:“看错了,是看错了……”只是吃着吃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夏梁果然很快被乌克吞并。大胜当晚,军营处处披挂彩帛,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我在小雅的侍奉下穿上乌克的嫁衣,画上乌克新娘特有的面绘。雪姬颤抖着手,为我戴上花冠。我握住她的手,回以一个安定的笑。
婚礼的流程并不繁琐,最隆重的礼节是夫妻二人歃血山盟。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伽烈递来的匕首,在腕口割开一道口子放血。抬头倏然撞进伽烈那双颇为探究的狼眸,刹那间脊背一凉。
婚床之上,他欺身而上将我禁锢在双臂之间,笑得不阴不阳:“公主好胆色。”我无法完全看透他的底色,稍稍同他拉开一些距离,佯装羞赧:“王谬赞。”
他盯了我半晌,蓦地大笑几声,一挥手放下了帘帐:“孤喜欢。”
那夜我独身一人漂泊在海中央,狂风席卷猛浪一次又一次想将我掀翻吞噬。我咬着牙浮浮沉沉,忍下身心痛楚,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
好在承受这些的不是雪姬。
乌克的夏原来那么短。天将亮未亮时的凉意钻过营帐的缝隙溜进来试探肌肤,我一个人蜷在偌大的锦被之中,尚觉得寒意彻骨,怎么捂也捂不热。
雪姬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掀开帐帘,微尘在晨曦下浮散,身后一剪天光亦像蒙着层灰似的,毫无生气。她何时竟那样瘦小,虚浮着脚步踱进来,对着我缓缓跪倒。而我在看清她模样的那一刹那,只觉脑海里轰的一声,继而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衣不蔽体,发丝、指甲里都是土。曾经姣好的脸颊高高肿起,翻着皮肉的血痕从脸颊延伸到锁骨,充血的眼眸里没有神采,只有灰败,无穷无尽的灰败。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只说了一句话。我一时什么也听不清楚,后来慢慢听见帐外凄厉的风声,和那一句:
“他们五个人轮流…在呼邪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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