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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凶兆
【鹊山之战】第一篇章——淮扬烟水一夜散『朱奕』(一)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日,是夜如斯,鹊山之上的帝都灯火幽微。
一只赤鹊扑棱翅膀腾空而起,像一道火红色的彗星,在蓬莱山水间飞跃千里,落入了帝都肃羽城内的皇宫内。肃羽城的民众看到这只鸟,纷纷猜测到底它从西边带来了什么消息。大巫祝玄灵均站在星躔台上,他眉间一点荧光在沉重黑暗里,仿佛与帝都那几盏灯火交相辉映。
星躔台上听不到江陵的哀鸿遍野,玄灵均的视线也并未望向山河十二郡,他在俯瞰肃羽城中心,亮起灯火的议事殿。从申时到现在,那破例而点的灯火还未熄灭。
沉默的帝王,瞥了一眼玉晷,亥时二刻,神色凝重。晚风凉如冰刀,扎在这些裹着华丽袍子的君臣身上。
议事殿虽然比不上天銮殿和勤政殿下的富丽堂皇,却也是金碧辉煌,横梁上雕镂着雀羽花纹,窗棂上用红色釉漆在浅黄色琉璃上画满精美之至的图画,白天阳光透过琉璃照进来,能使得殿内流光溢彩。此刻殿外明亮的白色月光,融入了明黄色的烛光里。众臣也一言不发,谁都不敢先说第一句话,恭恭敬敬地跪倒。赤鹊正落在他的右臂上,啄食金盘里新鲜的牛肉,议事殿里弥漫着血腥味。
右相许廉徵偷偷抬眼,瞟了一眼王座上的朱奕,他对这事情颇有些不祥的预感,忧心忡忡地想,眼下正值国力昌盛时,帝君主政也无过无失,陡然发生如此罕有的事,只怕这天下已经在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中,看不见的暗流在汹涌澎湃,但愿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否则纵然国库丰廪也经不起折腾。
朱奕坐在皇位上,铁剑横锋般的眉毛平直舒展,他用左手抚摸着赤鹊脖颈上金红色的羽毛,油光水滑如绸缎般细腻,可见在昔日饲主家养尊处优,生活优渥。
他不说话,是因为在想七天前发生的一些事。
天銮殿有一排花坛,种着一种叫做蓂荚的草,无论什么时候播种,皆只在正月初一发芽,历经一个月后开始结果。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小月则荚焦而不落。蓂荚一年一生,皇庭权贵家都用种蓂荚来记日子,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从未出错。七天前,殿前蓂荚尽数枯萎,旋即蓬莱四周的蓂荚也凋零败落,一时间人心惶惶。
“陛下,这是大凶之兆。自古以来,正史中仅有两次蓂荚皆枯的记载,一次两千年前麒麟族灭族,及一千年前我族荼王火屠西荒。蓂荚乃祥瑞之物,如今出现此番异像,陛下得早做防备!”右相许廉徵手握象笏,跪于陛阶前说。
许廉徵已经用词尽可能委婉,但连肃羽城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蓂荚皆枯意味着蓬莱要遭大难了,坊间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恐怖传说。一说是荼王火屠西荒造下深重杀孽,昔日百万冤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妖魔,要杀死所有人;一说是二十多年前不小心死在无出结界的青鸾公主,魂魄回来要炸了肃羽城;也有的说法是两千多前被灭族的麒麟族还魂,要杀死四族皇族,重夺蓬莱霸主之位。种种传说不一而足,许廉徵自然都不会当真,却体现了子民对此深深的恐惧。
朱奕对此不是没有耳闻,所以才在早朝的时候议政此事。灾难未来之前,若民心先乱,只怕麻烦更大。他没有坐在凤凰王座上,那是有数千年历史的金色宝座,以涅槃火山的岩浆熔铸黄金,佩以远古神鸟的鸾羽和凤翎为饰,象征着朱雀王权,当朱雀统治整个蓬莱时,这把椅子也是蓬莱权力的象征。
“宣巫祝。”朱奕侧对群臣,声音清朗坚定,丝毫没有焦灼。
他把手背在后面,微微抬起下颌,视线看着屋顶上的百鸟朝凤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臣子们完全猜不出他的情绪。
宦官尖利的声音在天銮殿外回荡:“宣星躔台大巫祝玄灵均入殿觐见!”一声一声次第传去,直到天銮殿里的人听不见。
星躔台建在肃羽城后方的山峭上,那山峭属于鹊山附峰之一,君泽王朝开国帝君命人寻了这块视野开阔的地方,削平山尖整出一块平地,建造这座便于巫祝们观察天象的观星台。
以许廉徵为首这一班出身文渊阁的臣子,都对星躔台里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认为巫祝除了每年祭祀大典露露脸祈祈福,总是故弄玄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以俸禄养着的玄武质子而已。而以左相丛戎为首这些从基层提拔起来的臣子,对巫祝则要尊敬得多,毕竟民间依然供奉蓬莱三位神祗盘古、伏羲、女娲,三神教教主皆出自玄武族,巫祝是天意的化身,在民众心间地位甚高。
身着墨色长袍的大巫祝玄灵均一走进朝堂,就感受到了群臣用目光表现出对他的种种态度,他恭恭敬敬向帝君行礼后,昂首挺胸站在陛阶下。他的面容依然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但他担任星躔台大巫祝已逾三十年。双眉正中生有一颗白色的启明星,这是玄武王族特有的胎记。
千百年来,玄武族人都丑陋异常,族人常常夺舍肉tǐ以他人之貌示人,然而这位大巫祝,据说是极为罕见自生下来就样貌非凡。
“蓂荚皆枯之事,大巫祝可卜出什么天意?”朱奕倒也不看他,就像问个平常问题那样问他。
玄灵均拱手作揖后,答:“长庚星隐日,今年倒春寒来得太急,冻坏青苗较多,恐今年收成不利。”
“往日鹊山过了二月便不再下雪,今年雪下到三月,刚刚才化,天气确实有些冷。你的意思,蓂荚是冻坏的?”朱奕颇有些欣慰,却假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回陛下,蓂荚本是草木,与寻常草木并无不同,四季往来,草木枯荣,即为天道轮回。”玄灵均作揖道。
许廉徵意味深长地瞥了身侧的玄灵均一眼,拱手退到自己右列群臣之首的位置。许廉徵身后的其他臣子面面相觑,想要交头接耳,碍于帝君威严,只是互相示以眼色,不敢轻举妄动。
“禀陛下,大巫祝所言极是,微臣兄长家在檀渊郡的良田上月刚播种,几日前被冻死大半,昨天兄长还来找臣借银钱去买种重播。蓂荚始终是草,一年还有一枯,这么冷的天,被冻死也不奇怪!”丛戎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说完后,还忍不住瞟了一眼许廉徵。
许廉徵装作闭目养神,不理会他。
大巫祝既已寻得缘由,诸位就不要再杞人忧天,布下告示昭告天下。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要想想对策,帮助农民解决冻苗的损失。”朱奕挥挥手,满意地坐回了凤凰王座,看着陛阶下的玄灵均,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虽然他语气平和,群臣都听明白了他不怒自威的训示。
“臣告辞。”玄灵均看见朱奕微微朝他点头,便拱手行礼,飘然而去。他知道帝君要他来,不是把天下万民置于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中,而是借他的嘴安抚人心。
许廉徵看着玄灵均踏出天銮殿,满心疑虑,完全无暇顾及丛相正唾沫横飞地上奏青苗法。比起今年山河十二郡百姓能不能吃上饭,他更担心蓂荚之事会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民心乱,天下乱,这不是个好兆头。
当天夜里,朱奕一个随从也没有带,便服简行到星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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