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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噬身裂背
这一晚,唐剪不想再住在顾家废宅了。他不想睹物思人,徒增愁绪。
虽然少有外来客,但诛仙镇里到底还有家客栈,他去开了一个房间,吃了点东西,早早地便进房休息了。
昨日急急远归,一夜未眠,今日又整日奔波,唐剪可谓身心俱疲,所以尽管心事烦乱,唐剪还是很快便睡着了。
睡着之后是噩梦连连,噩梦里充满无声无色的血腥,充满了交叉错乱的杀戮,让唐剪感到心悸窒息。终于,当噩梦里突然有了颜色,他猛地惊醒了。
胸膛里有莫名的惊疑乱撞,唐剪的眼睛有些泛红。梦里似乎梦到的一个可能极重要的点,他努力去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了。
看看怀表,已是午夜。
空气污浊粘稠,再睡不着了,唐剪起身推开窗子,想放些凉风进来,冲一冲心中闷气,却看到客栈外长街对面,有个人正定定站着,仰头望着自己的窗口。
天上无月,星光浑浊,那人背后一处廊檐下虽挂着两盏灯笼,却也如昏花老眼,只能帮唐剪看清那人的轮廓,完全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何人。
但唐剪能感觉到,那人绝对是正望着自己的窗口,而且绝不是偶然的巧合。
唐剪心中一动——这人是在监视自己?
他不由眉心一簇,第一个想法是:自己回诛仙镇来,是为了调查杀人之事,这样的调查必只会对杀人真凶造成威胁,所以自己如果受到监视,必然该是来自杀人真凶!
想到这点,唐剪不由劲贯全身。这时,那人已突然迈开脚步,向着东方狂奔而去。
不及思索,唐剪探手扯过外衣,纵身越出窗外,从二楼落在长街上时,已将衣衫穿好,獾行步疾如奔电,咬着那人背影急追过去。
本来,唐剪已经认定这人必然和杀人真凶有关,但追了片刻,他却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看那人奔跑的姿态,唐剪可以断定,那人速度虽然极快,但绝然不会功夫。既然不会功夫,想来他也该不会是杀人之“鬼”,而且也不该是可以被“鬼”派以监视之任的人,可他却又为何来到自己窗外窥探?
唐剪心中更增疑虑,越发加紧去追,毕竟只有抓到那个人,才能解开他心中疑虑。
但可惜的是,那人虽然不会功夫,可他的速度毕竟仍是极快,一时之间,唐剪也追不上他。
街巷纵横,那人东钻西拐,轻车熟路,更是借了地势。
好在,那人毕竟没有功夫在身,所以体力不能像唐剪一样持久,跑了一段时间后,速度终于开始慢了下来。
最终,唐剪把他堵在了一条死巷之中。
巷子底是一赌高墙,高愈丈半,阴沉伫立,不知是谁家后院。那人一直跑到墙根,却是无力翻墙而逃。
唐剪在巷子口收住脚势,先凝目从黑暗中基本确定了巷子里并无陷阱埋伏,然后一步步向那人逼过去,直到走到距离那人一丈之余,他才停了下来。
目光逼视着那个人,唐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听着那人急促的喘息,从中感受着他的心绪。
从呼吸里,他只能听到那人的疲惫,却听不出那人有对自己过多的恐惧——那人不会功夫,他有这样的镇定,唐剪不能不小心防备。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对视着,直到那人渐渐平复了剧烈的喘息。
这时,唐剪终于决定发问了。
“你是什么人?”
夜色深沉,巷子里混沌的黑暗较夜色更加深沉。
尽管距离已近,尽管逼视已久,但唐剪也只能看出,被自己堵住的整个人,是个自己绝对不认识的人,却依然看不清他的具体相貌,所以,他第一个问题自然就是问那人的身份。
“我是……”那人还是有些喘息,而且似乎十分犹疑,看似要说出姓名,却忽然转口道:“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我是想……”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不再多说一字,不知是和用意。
唐剪没有催问,静静等着他接下去。
两人于是沉默相对时,巷子里旁无异状,唯有黑暗粘稠。唐剪等了片刻,那人仍不继续他的话,唐剪正想再问,异变却陡然发生。
只见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更加纯粹的黑暗,像一朵残云,突然从天而降,猛然兜头罩住了那人。
唐剪一惊,还未及做出反应,那人已在那“黑云”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似是喊了一个“骗”字,接着就断了声音。
跟着,“黑云”倏地腾空而起,转瞬已经消失在高墙背后,而那人则已经发出喷血之声,晃了几晃,倒在地上。
显然,那人已经遭了“黑云”的灭杀,但那“黑云”体积庞大,绝不似有生命之物,为何竟有杀人之力?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走!”
一声呼喝,唐剪一步窜到墙下,纵身而起,双手指腹扒住墙头微一发力,已将整个身体射入墙里。
唐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他毕竟还是迟了一步——高墙之里已经全然不见了“黑云”踪影,黑影憧憧,进了他眼际的,已经只剩下树影婆娑。
唐剪小心走到了园子中心,凝神细看,侧耳细听,但好半天过去,终是再没捕捉到丝毫“黑云”气息。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到那“黑云”了,颓然叹息,转身回到了墙边。
墙高盈丈,脚下又是昨夜雨后湿泥,粘腻柔软,不似外面青砖坚硬,难以借力。唐剪矮身聚力,纵身而起,就在身体离地的一瞬,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丝轻微好似落叶离枝般的声音。
敌人来了,极准地抓住时机来了!
——这时候,唐剪身形刚从湿地而起,当该已经使出全力,根本无从再做出转折变化,此时偷袭,正是最佳时机!
本来,偷袭者这样的算计是绝对没错的,可是他偏偏错了。
身形本应该已经难以做出变化的唐剪,竟在这样的状态下偏偏做出了转折变化——只见他屈膝在墙体上轻轻一撞,人已向后向左斜移三尺,然后看也没看,便向自己右后方一掌挥出。
唐剪这一纵,本就是诱敌之计——在这园中,“黑云”显然占着地利,他无法搜寻到“黑云”隐匿之处,所以只能试着以自己当诱饵去引他出来,“黑云”果然中计现身。
一点些微声音,已经足以使唐剪辨清偷袭者的方位。他这一掌凌厉如刀,破空有声,掌风到处,分明有什么人惊呵一声,抽身避退而去。
然后,唐剪错步落地,霍地转过身来,抖手一把湿泥飞散而出,疾箭一般向一个极大的范围射去。
这是他矮身之时暗藏掌心的湿泥,是他狙敌的二重保险,他并没有指望自己一击即中,所以预备了这漫天暗器。
可惜,“黑云”的身法到底是太快了,唐剪那一掌固然落空,他的湿泥暗器也终究未能建功,飞散激射时,不过打得满园落叶纷纷,半点没有伤到“黑云”。
唐剪虽把“黑云”引了出来,但连击不中,举目空空,“黑云”又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树影重重,每一株树冠似乎都可能是“黑云”藏身之地,但唐剪知道,无论自己再用什么心机,“黑云”也是再不会现身的了。
如此唐剪也只能放弃了,他纵身真的翻过高墙,回落在了刚刚那人尸体旁边。
取出一支火折子晃亮,唐剪看清了那人的尸身,后背顿时生出一股难受已极的麻意。
只见就只是那呼吸般的一瞬,那人竟已被那朵“黑云”卷去了半截身体,胸腹以上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血流如注的下半截身体,和流泻的内脏混作一堆,在火光中触目惊心。
“黑云”不但形似鬼魅,而且杀人手段也是骇人听闻!
——这人到底是谁?他到底为什么半夜跑去盯着自己的窗口?又为何会被“黑云”如此斩杀?
——还有,“黑云”又到底是何物,是否……是人?
唐剪凝眉,心中积满疑问。
看起来,那“黑云”实在像极了恶鬼,恐怕也只有恶鬼,才会有那般庞大身躯,才会有那般惊人速度,才有如此噬人巨口,可以一下子就将一个人咬去半截!
——是恶鬼吗?是恶鬼吗?!
唐剪心中连连发问,指尖甚至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白色人影,彩衣老太,现在再加上这“噬人黑云”,诛仙镇已经出现了三个“恶鬼”,还会有更多吗?还会死更多人吗?
唐剪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动时,一股寒意穿经过脉,冷了自己全身。
唐剪发现,恐慌的情绪一如诛仙镇天空上那层迷雾,已经笼罩了整个诛仙镇。
诛仙镇的空气本就透着不祥,此际更已经充满了危险的因子。接连那般恐怖地死了四个人,杀人者似乎无因无由,只是随机,这让诛仙镇人人人自危。大家陷入对自己也可能死亡的恐惧担忧里,已经没了谈论又有谁如何如何也被鬼杀死了的心力。
说起来,诛仙镇中的大多数人当初根本就是为了逃避外面世界的危险才会来到这里,但现在这里却给了他们更大的威胁,他们当然不会对这样的诛仙镇施以什么忠心。
之前,宋四娘死了,顾行途死了,虽然他们的死也很可怖,但毕竟中间还隔着几天,而且并没有人亲眼见到是恶鬼杀人。可现在不同了,现在非但已经有人亲眼看到了恶鬼,而且恶鬼杀人的速度也分明提快了很多,仅仅昨天,恶鬼就白天黑夜连杀两人,照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只需多久,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诛仙镇乱了,彻底乱了,人心惶惶,有些人已经开始偷偷收拾细软,准备拖家带口,逃离诛仙。
粉红色的日头又再升起时,唐剪要了一壶茶,坐在临街的窗口,心情郁郁地看着街上的乱景。
是的,昨夜他并没有如那日对待那“刺猬”一样,也替那被黑云咬去了半截人的收尸,而是就把他留在了那死巷里。
他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意识到诛仙镇死的人该让诛仙镇人知道;二来,则是他需要通过诛仙镇人的谈论察知那人到底是谁,也好去查他到底为什么半夜去窥探自己的窗。
他的意愿达成了,当天明后有人发现了半截人的尸体之后,他很快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是光棍马六。
此外,唐剪还动了一个心思。他忽然想,也许自己也该去挖出“刺猬”的尸体,让诛仙镇也人发现他,这至少能让他的家人知道他已经死亡,让他死的有个身份。
呷了一口茶,唐剪的目光变得失去焦点,开始在心中梳理目前的情况。
现在,三叔被杀了,宋四娘被杀了,王度、马六以及“刺猬”被杀了,他们的被杀如此集中,又如此一致地都死的极其凄惨,假设就认定他们的死相互关联,那么查出凶手到底是谁,或者说查出凶手是人是鬼,关键自然也就是查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是却又从何去查呢?唐剪是从外面的世界走进了杀人迷雾里的,所以对他来说,迷雾里本来就存在的任何元素便都有可疑,也即几乎诛仙镇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嫌疑,都不可信。甚至可以说,就是刚刚给他上了茶的茶楼伙计,都一样具有嫌疑。
或者,也就只有死人才没有嫌疑,但让死人说话,却是殊为不易。
唐剪的眉头不知不觉已经蹙紧,就在他苦恼烦心之际,忽然有椅子被挪开的声响响起,唐剪抬头去看,看到一个人在自己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不请自来的,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穿着灰色长衫,唐剪看着眼生,并不认识他是谁。
那人却显然是认识唐剪的,拱手一礼,微笑问道:“阁下是否便是顾先生的侄儿,唐剪唐公子?”
突然有陌生人找上自己,唐剪自然心下提防,面上却丝毫不露,拱手还礼:“正是在下。阁下是?”
对方既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便无需否认。
那人道:“在下沈秋星,是这诛仙镇晚来之人。”
唐剪问:“不知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这一问,沈秋星收起笑意,敛容蹙眉,语气也沉重起来:“沈某知唐公子回到诛仙镇来,是为了令叔顾先生的事,我想,和唐公子结个同盟。”
“哦?”唐剪略感意外,亦不解其意。
沈秋星微微沉吟,忽然又露出一分赧色,解释道:“唐公子有所不知,沈某和逍遥院的宋四娘,本也是情投意合,四娘突遭惨死,沈某正愁无力为她报仇,如今唐公子回来了,正可谓是沈某的及时雨,所以沈某才冒昧前来,提此请求。”
宋四娘作为一个鸨母,竟有如此一个心属之人,倒是很令唐剪意外的更大了一些。
沈秋星继续说道:“四娘和顾先生死后,镇上的人都在传他们是被鬼所杀,却不知是个什么鬼。沈某对此本也一团雾水,可现在王度马六一死,却让沈某想到了一个可疑之人。”
他这句话不由让唐剪心中一动,他正愁如何去查五个死人之间有什么关联,现在似乎答案却主动来了。唐剪忙问何人。
沈秋星叹息一声,摇头道:“提到这个人,还要先说一件事。这件事说来话长,那还是沈某初到诛仙镇之时,因为初来乍到,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可谓正是孤家寡人。沈某也是性情风流之人,那时日,便常常住在粉罗巷,久而久之,虽没对哪个姑娘动情,倒是逍遥院之主宋四娘,俘获了我沈某之心。”
说到此处,沈秋星停下来,竟露出几分回味甜蜜往事的表情,继而眼里又流露出浓郁悲伤,问唐剪:“唐公子可有心爱之人?你当不知,爱上一个人,实在是太幸福之事。”
唐剪心中苦笑,笑这个时候,沈秋星竟还能想到这样的问题。
见唐剪笑而不语,沈秋星于是继续:“沈某看中了四娘,四娘对沈某也是爱慕有加,于是我们二人便成其好事,做了一对鸳鸯眷侣。这本来也只是我们二人之事,原不和任何旁人相干,可偏偏有人……”
沈秋星絮絮叨叨,不及重点,唐剪心中微微有些不耐,却不想话到此处,沈秋星忽然顿了下来,面上表情瞬间僵住,竟似如剑侠小说中被人点了穴道的人一般,一动不动了。
唐剪不由蹙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跟着长身而起。
这时,在沈秋星的身后,一声尖利的惊叫响了起来。
那发出尖叫的,是一个正饮茶的客人,他尖叫之时,眼睛死死盯着沈秋星的后背。
唐剪看到了那人的目光,一步跨过去,已经到了沈秋星的身后,于是,他便也看到了沈秋星背后的情形。
心中一阵气血翻涌,唐剪看到了一个比之昨夜“黑云噬人”更加可怖的情形。
——只见方才分明还活生生地说着话的沈秋星,此刻竟已被不知什么力量裂了背,整个后背从脊椎裂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五脏六腑!而且,那裂背的力量分明还在,因为沈秋星的后背还在缓慢地往更大裂开!
这种情形完全超出了唐剪的想象,他根本无从施救,显然,沈秋星已经是活不成了。
“啊!杀人了!”“啊!鬼来了!”
这时,已经有更多的客人看到了沈秋星的后背,顿时,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在众人慌忙向楼下逃窜的同时,响彻了整个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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