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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窗烛
“姐姐。”心中想必定是这位姐姐有事要说——也许是刚才在贤妃面前抢白的事情。若水心中也有疑惑,正好问个明白。
众人都晓得两人是姐妹,说些体己话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也随她们落在了后面。
如蝶笑靥如花,亲热地拉着若水的手,絮絮地讲了些宫里的事,无非是对皇宫的富丽堂皇的惊叹,宫中女眷的美貌的赞叹罢了。
见众人渐渐走远了,她忽地沉了脸色。
“若水,刚才在贤妃面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连碧绣说话?这叫火上浇油你知道吗?”如蝶是一脸怒火与责备。
若水不解道:“姐姐,方才姐姐在娘娘面前替连碧绣解释,若水心中就有疑惑,如今又如此这番——为何姐姐要维护连碧绣,若水实在是不明白。以她的身份地位,可是姐姐不容忽视的劲敌。”
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四顾周围无人,方放低了声音道:“正是因了她的身份地位。此次待选的秀女,个个出身高贵,我们沈家区区苏州知府,拿什么个人家比?我正是要借这毫无心机的连碧绣的地位,先让她信我帮我,待到地位巩固,再除之。”
原来她打的是这番注意。
若水不禁对这位姐姐刮目相看。相处一年多,也没看出她不仅聪慧,心机更甚。
心里这么想着,脸色却是恭敬的神色:“还是姐姐想得周到,若水以后不会再冒失了。”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如蝶神色平缓不少:“姐姐知道你心不在这后宫的荣华。但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姐姐和爹娘,你千万要步步小心,若是让人拿了把柄,轻则小命不保,重则还会连累沈家!”说着便牵了若水的手,寻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没走出几步,却见一个穿了粉色宫女装的宫女从前面匆匆而来,一手揪着一名满身泥泞的丫头,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见了如蝶与若水,那宫女忙不迭地行礼。
“怎么了?”如蝶停下步子,开口已是主子架子十足。
“回小主,这丫头弄坏了贤妃娘娘最爱的花,奴婢正要带她去娘娘面前领罪。”
如蝶闻言轻轻点头,正要离开,却忽然道:“妹妹,你瞧这丫头,倒有七分像你!”
听了这话,那丫头忽地抬起头来——
果然相似。
虽然相似,却少了若水一份轻灵清冽,柔美娇艳。
若水不禁也些乐了:“倒真是有些相似。看来若水注定了是飞不上枝头了。”
上回从枝头上摔下,已经险些掉了小命,心也已如死水一般,哪还想再次飞上那寒冷的高枝?何况,连锦年那一束高枝,又是她如何高攀得起的?
“呸!不要乱说。什么飞不上枝头,将来出宫去了,爹娘也定会给你寻户好人家的。”如蝶嗔道。
姐妹两人说笑着,便寻着前头去了。
夕阳西下,夏末的热风依然吹着,撩动满园的枝叶。
是夜。
若水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夏日特有的湿热弥漫在不大的屋子里,虽然让笙儿开了所有的窗,却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燥热。
这身子!
原本经过在外流离的日子,身子已经不那么怕热了。没想到一回宫来,又是故态复萌。
莫不如——
若水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今早笙儿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说的话。
……
“小主真是美貌呢。”笙儿一边动作轻柔地梳着,一边甜笑道:“让笙儿给小主梳个漂亮的梅花髻,定是艳压群芳。”
若水只是淡淡地笑。
见若水不说话,笙儿又自顾自地讲:“小主,你人真好。昨儿个晚上我听伺候乔秀女的冰儿说,乔秀女的脾气大得下人——笙儿没有被指给乔秀女,真是万幸。”
“乔姐姐怎么脾气大了?”若水心不在焉地。
“昨儿个晚上,乔秀女在院子里逛,远远看见中宫那边的夜清宫——就是院子东边能看见的,靠山的那座——便想去瞧瞧。冰儿哪敢让她去啊!宫里规矩,秀女进宫一月之后,得上头的允许才准私进中宫,再加上那夜清宫更是宫中禁地——小主您可千万别去,那夜清宫,除了皇上本人,其他人是概不能进的。”
若水心中一紧,只觉呼吸有些急促:“其他人都不能进?”
笙儿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妥,依然道:“是啊。就是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在皇上的强烈要求下,也无人能进这夜清宫,下了旨,若有人进了,定是死罪不饶的——却不知是为何,这夜清宫并无人看守。照道理,皇上该派人严加看守才是。”
……
无人能进,却又无人看守。
若水心中忽然有些微酸。
连锦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罢了。
如今再不该去想这些,他是个害你国破家亡的人,你心中该很他怨他才是的。
是啊,他把你的父亲,一国之君,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拉了下来,关进道观——出生就被当作未来国君的父亲,享尽了荣华的父亲,不知他是如何面对这一切变故的,他该是伤透了心吧?
夜清宫。
“父皇,清儿不愿嫁给那连锦年!”华清将自己缩进父皇的怀里,撒娇道。
“胡闹!这连锦年有什么不好?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还是容妃的外甥,这可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皇帝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语气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世间的好男子多了去了,又不止他连锦年一个!”最讨厌的就是那容妃,平日里在后宫与母后作对,一心想坐皇后之位,居然要她嫁给她的侄子?简直是笑话!
“连家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你嫁到连家,这武林中事父皇就无需操心了。”皇帝晓以大义,“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华清心中所愿?”
哼,说到底还不是政治联姻。
华清心中不屑。
“那父皇还有那么多女儿,五姐六姐都还未出阁,八妹九妹也已经长成,为什么偏要女儿嫁?”这容妃一向讨厌自己在父皇面前得宠,如今却如此热情地想让自己成为她的侄媳妇,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怕是在宫里动不了她,找个法子把她送出宫去,到时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连家指明了想娶朕的清儿,朕哪有随便嫁其他公主的道理!”
哎。
看来软的是不行了。
华清柳眉一竖:“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若是父皇讨厌清儿了,想把清儿嫁出去眼不见为净,清儿就离开这皇宫,到皇陵去守着老祖宗的牌位去!”
“你……”皇帝头痛,干脆软的不行来硬的,“胡闹!朕乃一国之君,答应的事亦能出尔反尔?你乖乖在夜清宫呆着,三个月后如期出嫁。”言毕拂袖而去,只留华清在身后气急,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若是就这样乖乖就范,那她还是在宫中霸道横行了13年的华清公主吗?
回忆慢慢涌现,抑制不住动了回夜清宫故地重游的念头。
趁夜悄悄去一次,应该没有人发现吧?
若水悄悄起身,换了件素白的流苏长裙,外又披了条薄纱——自然与她还是公主是所披的不同,质地粗糙了不知多少——发髻也没心思挽,只散漫地披着。提起一盏小灯,想了想又放下了。这院子离开进中宫的门并不远,点着灯万一叫人瞧见了不好。
准备妥当,便悄悄地推开门。朦胧夜色中看见院门并未关上,前头容兰姑姑的屋子里依然灯火闪耀,心中深吸一口气,惦着脚尖子一阵风似地窜出。凭着白日的记忆,不多时便进了中宫。此时刚过亥时,宫门尚未关闭。
进了中宫,走了不一会,若水便轻车熟路起来。
毕竟是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虽然有不少改变,依然是熟悉。
依着记忆,若水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不一会便到了夜清宫前。
如今还在雨季,宫后山上的瀑布水量充足,随着暖风飘洒,若水的脸上细细地蒙上一层水,清冽冰凉,身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伸手推门,原色的沉重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缓缓而开。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酸酸涨涨,满满地几乎要溢出胸口。
展现在眼前的是鹅卵铺的小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草丛间零星地开了点白花,在夜幕中不甚明显,只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是夜来香,在华清住进夜清宫之前便种了在这条小路边,夜晚走过时,总是能闻到这样的香味。
物是人非。
若水轻轻叹气。在这一刻,忽然她又成了华清,那个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受尽天下宠爱的德馨公主。
不知不觉之间,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抓紧了随风飘逸的薄纱:“摆驾。”
久违的两字冲口而出,她昂着头,一步一步。
身后,仿佛又跟着一众的侍女——容桃,海棠,水仙,捧着雪白的羽扇,与冰镇好的莲子羹。
拙政殿。
连锦年烦闷地揉着太阳穴,双眉紧簇。
一旁的侯德宝见状,赶紧示意一边的宫女打开窗子——通常这个时候,皇上喜欢有新鲜的空气来清醒头脑。
心中的烦闷却依然没有褪去。
不知为何,今晚心中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批阅奏折。
连锦年重重地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桌上,声音粗哑地:“摆驾。”
侯德宝忙朗声喊道:“万岁爷摆驾临冬宫!”
竟是莫名的心烦:“该死的奴才,朕什么时候说去临冬宫了?倒轮到你给朕作主了!”虽然心知按规矩今日本就该歇在临冬宫,却忍不住要把心中的烦闷找个人撒出来。
“是,是,奴才该死!”侯德宝忙不迭地请罪,“还请皇上示下。”
连锦年一愣。
去哪….
半晌才道:“你们都不用跟着了,回去歇了吧。”
话毕,便径自拿了披风去了。
还是,去夜清宫罢了。
清净,亲近。
夜清宫
小阁还是当年那个小阁。软榻依然摆在靠窗处,桃红的桃心枕,依然幽幽地散发出干枯桃花的苦涩,枕边的金檀木矮桌上,放了一个碧玉的酒壶与两个酒杯。
连锦年,这些都是你的心思吗?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愧疚吗?
是觉得欺骗了我,夺了我傅家的江山,对我愧疚吗?
爱吗?
你……
爱我吗?
爱过我吗?
小阁外的水台上传来阵阵波浪的拍击声,那是无数个夜晚伴着她入眠的摇篮曲。
她轻轻抚过那张软榻,那个桃花枕,心中满是叹息。
信步走下水台,冰凉的湖水立即包涌了她赤裸的双足,夹着水珠的风抚摸着她的脸,似乎要擦去她脸上的泪。她闭上眼睛,享受着故友的问候。
不由自主地,她张开手,以拥抱的姿势迎着风。
风吹起她素白的薄纱,裙袂飞扬,掠过她乌黑无束的发丝,肆意地在在空着舞动……
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沙哑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惊疑:“清儿……”
回身,正对上那双好看的眉眼。
刹那间,连锦年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春末夏初的下午,阳光暖意溶溶。
他信步走着,细细地欣赏周围的风景。这奇花异草倒与自家中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皇宫中特有的红墙建筑,隐隐地透露出不可亵渎的庄严。
在过些日子,这皇宫,这天下,都会是他们连家的。
心中虽无十分的喜悦,但终归还是有些许激动。
一登九五,权倾天下。
这么想着,却已到了夜清宫。
蒙蒙的雾气霎时迷住了他的双眼。
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在这时闯入了他的眼帘,
笑容灿烂的华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弯弯,两个小梨涡浅浅地荡漾着,像是甘甜的酒一般。
忧愁淡淡的华清,似有似无的泪眼朦胧,仿若春日细细的雨,软软地下着,还伴着些隐隐约约的阳光。
任性生气的华清,细瓷般光滑的小脸微微涨红,小嘴儿委屈地抿着,恰似夏日里总是追着你的艳阳。
就在那时便闯进了他的眼,他的心,从此挥之不去,成为他的梦靥。
最害怕,却又最期望的梦靥。
是华清……
是华清吗?
开口,声音沙哑,吓了自己一跳:“清儿……是你吗?”
难道还是梦吗?
就如三年来自己每晚在这夜清宫做的梦一样,梦见华清到了自己的身边,带着那样好看的笑,如梨花般干净透明的。
应该还是梦吧。
心中忽然失落。
“是做梦吧?你总是这样,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笑,一直笑,却不和我说话。”
他望着那个夜幕中的身影,自顾自喃喃地:“你恨我吧?你恨我罢……”
早知道你会恨我。
虽然想起了就有锥心刺骨的痛,可是,我却不能背叛我的家族,我的父母。
空气忽然寒冷。
华清呆呆地站在水中,听着小阁里那个男子絮絮地喃喃细语。那样熟悉的眉眼即使在浓浓的夜色中依然能清楚分明地看到——那是早就烙在了心里的。
心中,并不是不痛的。
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做什么?”声音中有细细的哭腔,却更多的是强忍的冷淡,“我于你,既无家仇,又无国恨。”
“我知道,父皇并不是个好皇帝。你做得比他好。”
“至于父皇母后,谢谢你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一条生路?”连锦年嘲笑地。
是了,全天下的人都歌颂他们连家,歌颂他连锦年,不仅是政治上较前朝的清明,更是因为他的博大胸怀——没有将前朝皇帝斩草除根,而是“请”进道观好生供养起来。
多么伟大,多么宽广的胸襟。
“为了这个,你才不恨我的吗?”连锦年凄然,“假若事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样呢?假若……”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去看那个身影。
那个已是终身难忘的身影。
再多看一眼,怕是会化作他心中的刺吧。
再睁眼,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水汽。
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远处水中央孤独的亭子。
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苦笑。
“果然是梦境。”却是一个比以往都更加真实的梦境。她,仿佛真的站到了她的面前,那么近。
触手可及。
忽然,目光定格在小阁外的走廊上,水台的阶梯之上。
分明是一双女子的绣花鞋。
高墙下,是华清匆匆的身影。
真是该死,没想到连锦年会来夜清宫——都这个时辰了,他该在某个妃子的温柔乡内了才对!
吓得她连鞋子都忘了拿,如今赤着脚,踩在这鹅卵石上,有着钝钝的疼痛感。
还是赶紧回到东院罢了。
反正连锦年已经把她的出现当成了一个梦境——只盼他不要发现那双鞋才好——自己就回去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即使他发现了鞋子,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的。
她是沈若水,苏州知府的次女,待选的秀女,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到夜清宫那么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主意打定,她更是加快了步伐。
忽然,前头却传来了喧闹声。
若水不安地抬头望去,只见前头一片火光,好像是西宫的方向起了火。
怎么办?现在跑回去会不会被人发现?
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心中一沉。
多年来在宫中见惯的明争暗斗使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初父皇也有一个妃子——好像是个婕妤——就是死在了火里。当时这件事被母后不了了之,说是一个宫女睡着,倒了烛台引起的火。可是后来,另一个淑媛被揭发在呈给母后的茶果里下毒时,同时却又带出了她指使放火的罪名。
这个皇宫,总是这样。
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参杂着人为的因素。
正想着,前头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便有一大队人马的声音朝这边奔来。
若水一下子慌了手脚。
若是这时被侍卫抓住,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忽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若水一惊,忍不住张了嘴要喊,却立刻被捂了嘴,拖进身后的假山中。
完了。
若水认命地闭上眼。
今日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无人让你过五更了。
看来老天爷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取了她这条小命,她还能怎样?
罢了罢了,也许早在三年前她的小命就该献了给阎王,白白多活了三年,该知足了。
大内侍卫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喧哗后,又越来越远。
走了?若水惊魂未定,小心地睁开眼。
透过假山的缝隙,看见外头是一片漆黑,似乎人都走远了。
却没敢放下那颗吊着的心。
身后的人沉重的呼吸声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根据身高判断,该是名男子。
怪了,这男子身上传来一阵好闻的香味,似乎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该死!若水恨恨地在心中骂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待会儿他就是送你上路的那个人!
这时那男子忽然舒了口气:“都走了。”竟放开了若水。
她急走几步,转身靠在一个小树上,盯住那男子,开口,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害怕的战栗:“你,是什么人?”好歹也让她死个明白,自己是做了谁的替死鬼。
却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眸。
那男子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痛得她龇牙咧嘴起来:“你放开!”不过是想死个明白,即使不想说,干脆来一刀便罢了!
男子忽地扯下蒙住脸的黑布,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公主!”他低声吼道,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无法控制地大吼起来。
若水一愣,顾不上疼痛仔细地看了,居然是——
漩涡般深沉的眸子,恭敬又狂喜的笑容。
“林远!”
是父亲在位时时的大内侍卫长林远!
林远是父亲在位时的大内侍卫长,亦是华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
林家世代出武将,林远的父亲林暮,祖父林业都曾任过大内侍卫长一职。在华清十岁,也便是林远十四岁时,林暮被封为镇远将军赶赴边疆,林远便接替了父亲做了侍卫长。
父皇对林远赞叹有加,曾断言他日定有一番作为——不过傅家江山的毁灭,林远的未来也便随着毁灭了。
华清记忆中的林远,有着白净的脸,总是有着含蓄而羞涩地笑着,看见华清,总是恭敬地喊一声:“公主。”
完全不像是一名武将。
而如今的的林远,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脸庞黝黑,没有了那份含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犀利。
接过林远递来的一杯清茶,捧在手中,若水稍稍地镇定了些。
知道不好隐瞒,便也细细地给他讲了这些年在外发生的事,连如何成了沈若水,又如何进了皇宫也一并讲了。
这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忽然全都倒了出来,不禁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最起码,这世上还有一个能用真实身份面对的人。
窗外细细地传来风的声音,带着树枝儿拍打着屋顶上的瓦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半晌,终于是讲完了这三年来的故事。
若水叹了口气,小小地啜了口茶。
林远也唏嘘地点点头,又道:“那今晚……”
忽然心就疼痛起来,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抽干了一般。
脑子里又出现那个黑色的身影。
小阁的清风。
……
“是做梦吧?你总是这样,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笑,一直笑,却不和我说话。”
他望着那个夜幕中的身影,自顾自喃喃地:“你恨我吧?你恨我罢……”
……
展开虚弱的笑靥,她轻轻地:“屋子里太闷热,睡不着。听说夜清宫一直以来都无人看守,便动了心思。”却没想到,遇见了他。
林远若有所思。
“听侯公公说,连锦年今晚也去了夜清宫。”
望着华清忽然不安的脸色,心中亦已明白了八九分。
“公主,臣斗胆请问一句,您对那连锦年……”虽然有违臣纲,却不得不问,“到底,是否动了心?”
忽然就愣住。
半晌,华清才幽幽地开口:“那些陈年旧事还提来作什么呢?如今我们已经是咫尺天涯,再无交集的了。”无论是她,还是连锦年,都明白彼此是再无缘分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儿,虚弱地蜷在椅子里,惨白的小脸,披散的如瀑黑发越发显得她的柔弱。
却无一点当年的样子。
从小,他便是看着她长大的。
他一直记得,七岁那年他被父亲领进宫面见皇上时见到华清的第一面。
彼时她还是一个三岁的小娃,依偎在那个被父亲视为终生的主人,天一般神圣的皇帝的怀里,粉粉嫩嫩的样子,黑白分明的星眸扑闪着望着殿下跪着的他,嘴角扬起甜甜的微笑,像小时候偷吃到邻家桃子的味道。
后来便被皇上留在宫中培养,陪着三皇子傅天宏温书习武。
那段时间能见到她的时间并不多。
后来,他接任父亲做了侍卫长。
那时他已经十四岁,而她亦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越发的美丽。
夜里走进他梦中的次数也越发多了,到最后,几乎是夜夜入梦。
但他明白,两人的地位悬殊,况且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皇后嫡出的公主。
于是便更加拼命地刻苦。
他想只要将来有一天,他也像父亲般做了将军,为国建立赫赫战功,便配得上她了。
没想后来,却传出了指婚左仆射之子连锦年的消息。
心,顿时像被最尖锐的箭射穿了一般,疼。
他知道自己是没法和连锦年相比的。
连家在朝中,在江湖上的势力,他们林家都望尘莫及。
更何况连锦年——他是见过的——亦是个出色的男子。
文韬武略,气质风度,都是他无法比拟的。
霎时就失了信心。
唯有在心中祝福。
没想到后来又出了变化。
连家发动政变,夺了傅家的天下。
抗旨逃婚,出宫未回的公主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心中焦急,亦有欣慰。
只愿她能在外过的好罢了。
没想,阴差阳错之下,她又进了这皇宫。
外头的喧闹声似乎平静了些。
回身,眼底有些许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公主,您……恨连锦年吧。”
夺了傅家王朝,杀死她的父母,该是恨到咬牙切齿吧?
华清一愣,随即释然:“不恨。”
“没理由要恨。父亲不是个好皇帝,他做的比父亲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林远不信,“没有国仇,起码还有家恨。”
“他能够善待父皇母后,我已很感激他。”
林远忽然明白了,嘴角有一丝冷笑。
“原来公主也听信了那些话。”难怪会如此冷静,难怪能轻易说出不恨。
“什么?”华清茫然,“什么传言?”
“外头传说,连家将皇上皇后送进虚英观软禁,每日好吃好喝供奉着。”他眼底闪过疯狂的恨意,“实际上,连家破宫之时,就将皇上皇后下狱了。”
不可能!
“你胡说!”无法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华清激动地大喊,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摔出清脆的响声。
“臣没有。”林远偏过头去,不忍看她惨白的脸色,“臣不敢。而且,皇上皇后……去得很惨。”
每次只要一想起,浑身的热血就会沸腾,就会恨不得杀了那么坐在龙椅上的人。
可他不能鲁莽。
父亲以及一班忠诚之士已在筹划,他不能乱了大局。
所以只好忍着,在宫中做好他侍卫小队长的职位。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明白。
华清的脸色已是惨白如冬日的白雪一般,毫无血色,一双芊芊玉手紧紧抓住桌角,关节处隐隐发白。
去得……很惨?
父皇,母后……
……
春日里的御花园。
阴凉的葡萄架下。
碧绿的葡萄藤,弯弯地缠绕在架子上,已有一串串小小的青色葡萄长出,晶莹剔透的煞是可爱。
架子下摆了一张青竹大床,七八个宫女围在一边,手中的羽纱扇不停地轻轻扇动,送来阵阵微软的凉风。
竹床上躺的真是华清与她的父亲,当今的圣上。
竹床便的藤椅上,雍容端庄的皇后笑脸吟吟,望着丈夫与女儿玩闹,青葱玉手正拈起一颗青枣放入口中。
华清调皮地拉扯着父亲的胡子,直嚷嚷着:“父皇,你这胡子真丑,快些让连海拿了剃刀刮了去,否则,扎到父皇某些爱妃娇嫩的脸蛋,怕会惹得美人怒哦!”
皇帝佯装怒道:“小丫头片子,净胡说!看朕先扎了你的小脸蛋!”话毕就要凑上脸去。
“啊!”华清惊呼,“母后,父皇要轻薄女儿!”
皇后笑道:“这有什么。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父皇不知道在你的脸蛋上亲了多少回……”
一句话讲的华清面红耳赤。
“小时候不算数。那时候女儿小,现在我可已经是大人了!”
“是大人了?”皇帝宠溺地捏住她的小鼻子,若有所思,“是大人了,该给清儿找个好婆家了!”前儿个容妃向自个提起了清儿的婚事,讲的是连家三子连锦年,倒是个不错的人才。
“我不要婆家。”华清小脸一拉,撅嘴道:“找婆家有什么好玩。就像大姐那样,另换个地方吃喝玩乐罢了。”
要论吃喝玩乐,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皇宫应有尽有呢?
皇帝闻言噗嗤一笑:“你呀,就晓得玩!”
华清亦是一乐:“对呀,我就晓得玩,我还晓得挠痒痒呢!”说着便伸出手往父亲身上袭去。
葡萄架下,俨然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
“他们,是怎么……”开口,已是哽咽。
林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他们被关在天牢里,每日每夜受尽凌辱,听说……吃的饭菜,根本是猪都不要吃的……那些个落井下石的狱卒,原本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皇帝皇后,如今却任他们宰割,个个都发了疯似的,比着赛着想净折磨他们的办法……”
“后来,容妃……那个女人,找了三个死囚,对娘娘……”望见对面的人儿亦是浑身发抖,他几乎要将不下去,狠了狠心,却还是决定讲出来,“就当着皇上的面。娘娘不堪受辱——咬舌……皇上,亦跟着去了。”
讲完,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
华清开口,声音却轻的恍若无闻。
“你是怎么知道的。”
叹了口气,林选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其中一个狱卒的妻子,就在臣府里当差,还做过臣的乳娘。后来,连锦年怕走漏了风声,影响到他们苦心建立的形象,便将一干狱卒都借口流放了。那日乳娘在亭子里哭得伤心,臣便上前询问,才知道了真相。”
怀中的人儿已经几乎哭断了气,却偏偏还要忍着不发出声响引人注意,瘦弱的肩膀虚弱地抽动,那份绝望的悲伤,清楚明白地传达到了他的心中。
屋子外忽然又喧闹起来。
“各院的小主,火势已经熄灭,请小主们都出来吧!”
呼喊声此起彼伏,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狰狞。
“公主,您还是先回去吧。”林远担忧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惹上嫌疑,否则……”极有可能被当成替死鬼。
怀中的人早已哭得迷糊,懵懵地抬起迷蒙泪眼。
“林远,你要帮我。”开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倔强,“帮我报仇。”
叹一口气,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你放心。我们一直在等待时机。林家,永远是忠于先皇的。”
华清心中一凛。
要推翻连家皇朝吗?
谈何容易。
华清摇头。
却不再说什么。
距离那天已经有三天了。
三天来,若水每日都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的人,是乔洛云与沈若水。
真正的沈若水。
三日前的那个晚上,林远送若水回了雏凤宫。在林远的作证下,若水顺利地摆脱了纵火的嫌疑。
或者说,她本来就不会惹上嫌疑。
如同千百年来这后宫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这次的事同样是有它既定的嫌疑对象——乔洛云。
乔洛云不满连碧绣仗着太后撑腰,在中秀女中横行,心生嫉恨,便指使身边的丫头趁夜纵火,却不慎被东院管事姑姑看到。欲畏罪潜逃,又被大内侍卫及时追捕。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却又漏洞百出。
秀女进宫前后不过三日,乔洛云与连碧绣更是分属东西两院,平日里几乎没有接触,何来心生嫉恨?
即便有,乔洛云也不至于笨到指使全儿去做——全儿侍候她才三日,她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一个自己毫不知底的人去做?
可惜,在太后的大怒下,这些漏洞都被刻意地忽略了。
大火烧毁了连碧绣小半张脸,虽然不至于面目可憎,但服侍皇上是没有可能了。
乔洛云被处以绫刑——当着中秀女的面,用了一条几尺长的白绫勒死了。
乔家亦受到了牵连——满门流放。
梦里,若水哭得极悲。
她说,我不怪你替了我的位置,我不怪你享了我的父爱,我只求你能够替我孝顺爹娘,求你放弃你的仇恨,万万不要连累了他们。
华清哑然。
若水便继续哭,手中指着乔洛云:“你看她,她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多讲了句不该讲的话罢了,就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最后甚至连累满门流放。你心中有如此大的仇恨,我真怕你做出什么来,连累沈家满门,姐姐,若水求你……”
每夜,她便这样哭着离去。
今夜,亦是如此。
若水蓦地惊醒,身上已然是一身冷汗。
脑子中渐渐想起初进京时如蝶所说的话。
…….
姐姐微叹口气:“原来我也不想说,但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
她的手微微握拳,也并未出声。
“这次进京,爹娘对我们是抱了期许的。”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屑做什么妃子娘娘,也没人勉强你。但是,你这浑浑噩噩的样子,若在宫里惹了是非,若只连累了我还好,若是连爹娘一并连累了,那你又有什么脸面见沈家的祖宗?”
话毕,深深地看了她一样。
她默默点头。
“知道了。若水不会让姐姐还有爹娘担心的。”
……
该如何是好?
父皇母后的仇不能不报,可若连累了沈家,那自己便是万死之罪了。
心中,凭添了一份惆怅。
第二日。
众秀女正在院中训练时,却忽然传了旨下来。
东西南北四院的秀女姑姑们都急急地到雏凤殿大厅集合,前几日才发生乔洛云的事,今日下了旨,说不定也与此有关,众人心中都唯恐此事连累到自己,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消息与乔洛云无关,却是平地惊雷。
皇上新封了一位贵妃。
众人霎时如同炸开了的油锅一般,议论纷纷,众秀女脸上皆是嫉妒不解之色。
按制,后宫除皇后外,按品级设两宫,居正二品;两贵妃,居正三品;华,容,德,贤四妃,居正四品;九嫔: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居正五品;十八才人,居正六品;二十四宝林,居正七品;三十六御女,无品;共九十六人。
而当今圣上初登大宝,后宫空虚,仅有一名皇后杨氏,一名贵妃董氏,贤,德二妃,淑媛,修容修仪共计三名,才人五名,宝林八名。
而如今,忽地又封了一名贵妃——并不是秀女中所出——到底是何方神圣
众人正议论着,若水却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拉扯,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林玉萱。
“姐姐。”她小声神秘地,“听说,那新封的贵妃娘娘原是贤妃娘娘宫里养花的小丫头。”若水脑子里忽地浮现出那日与如蝶在长福宫后花园见到的那样小丫头,“前日里那小丫头弄坏了贤妃娘娘的花,几乎要被打个半死,没想让皇上瞧见了,那皇上顿时跟失魂了似的,不仅救下了那丫头,昨日还放了话要封作贵妃。”
原来如此!
“救下那丫头,是什么时候的事?”若水急急地追问。
林玉萱略一思索,便道:“三天前,就是西院失火的那日之后。”
心中忽然抽紧。
连锦年,你是为了我才封的那新贵妃吗……
你是……
崇华殿。
一大群宫女太监正忙的团团转。
“娘娘,您穿这身朝服真是太美了。”宫女慕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理手中的如瀑青丝,一边还不忘赞美道:“当年奴婢也曾看过皇后娘娘身穿凤袍的样子,那还比不上娘娘的万分之一呢!”
闻者甚是得意,眯着眼睛享受着宫女们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着。
“我说也是。”正在给贵妃描眉的慕兰也讨好地:“皇后娘娘哪能和咱们娘娘相比。”说着又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谁不晓得,皇上除了大婚之日外,压根没碰过皇后娘娘。娘娘您啊,皇上只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忍不住发出咯咯的轻笑,柳瑶微微地睁开眼:“那是。说来也是个人造化,这宫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可皇上偏就一眼对上了本宫。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福气,就是皇后又怎样,早晚有一日……”
一边的大宫女祈琪吓得拿帕子掩在她的嘴前:“娘娘,这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好乱说。皇后毕竟是皇后,万一传到皇后耳朵里……”
柳贵妃大怒,手中正把玩的一只翠玉蝴蝶“啪”地砸在了地上,唬得身后几名宫女霎时噤了声。
“轮得到你教训本宫!”她怒目圆睁,只盯着祈琪,“若不因了你是太后赏的,本宫定饶不了你!给我滚出去!”
祈琪心中愤然,从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连太后都不曾对她粗声过,今日却让一个刚封的贵妃——甚至连册封大典都尚未举行——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责骂。
瞧她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全无才气,甚至连女子的德行都不具备,皇上会看上她,恐怕真如太后所料。
是为了华清公主。
初见柳瑶,太后同她一样吓了一跳。
虽然气质完全不同,那眉眼,确是像极了华清公主。
只是公主那一副美丽的容颜,长在她的脸上便像是少了盐的佳肴,再平淡不过。
但为了以防万一,太后还是派了她到柳瑶身边。
只是如今她正受宠,还是不惹为妙。
这么想着,便强压了怒气退了出去。反正来日方长,就依她这样的性子,怕是得不了几日宠,到时……
哼。
这时,皇上身边的小和公公急急地来了:“哎哟,娘娘,您怎么还在这磨蹭啊!这大典都要开始了,您啊,快着些吧!”
柳瑶不屑地:“急个什么?什么大不大典的,本宫这贵妃都是当定了。本宫就不信一个区区的什么大典会减少皇上对本宫的爱。”
小和子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娘娘您说的是。”心中却是不屑,这新贵妃明摆了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低等丫头,真不晓得万岁爷看上她什么了?
美貌?才气?德行?
我呸!
终于,这位新贵妃算是打扮完毕了。
小和子偷着眼一瞧——哎哟,还真是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从一个乡下妹子变成了大家闺秀。
只是那头上一大把金灿灿的钗子,可真显俗。
“主子,您快着点吧。”笑吟吟地推上一脸谄媚,小和子连忙凑上去。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锦晟殿开去。
锦晟殿。
“皇上,臣以为,册封贵妃乃关系朝廷的大事。贵妃身份尊贵,将来所生之子也极有可能荣登九五。区区一个贱婢出身的丫头,实在是……”礼部尚书裴祖寿跪在殿下,言词义正,话未说完,已有一大帮文臣武将附和。
殿上的连锦年脸色平静,自顾自望着大殿顶上雕的飞舞金龙。
你们懂什么。
心中冷笑。
皇座左边,是一脸怒气的太后。
“皇上,这都要到吉时了,怎么这位柳贵妃还没有出来。要皇上太后和这满朝文武等她,这架子可真够大的啊。”
说着又转向一边的皇后:“你说是吧,皇后。”
“太后说得是。”一身华丽凤袍的杨奇秀淡淡地回应:“只怕是柳妹妹有什么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比册封大典更重要。”太后冷笑,也不再说话。
“皇上!”裴祖寿依然跪地不起。
“柳贵妃到!”小和子的尖声喊起。
随着尖叫声,锦衣华服的柳瑶款款而进。
“臣妾参见皇上。”柳瑶盈盈下拜,“参见太后,参见皇后。”
连锦年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微笑:“平身。”
“皇上!请三思!”裴祖寿依然是跪地不起,朗声道:“若皇上真喜爱这名女子,大可给个九嫔之位罢了,贵妃人选,应慎之又慎!”
殿上是半日的沉默。
柳瑶却忍不住了,几步走到裴祖寿面前,嘲笑道:
“这位大人好大的胆子,册立妃子是皇上的家务事,皇上中意哪名女子,难道还要大人您过问不成?大人您是皇上的亲爹吗?在这朝廷上喧哗,是想抗旨吗?”
“你!”裴祖寿没想到这柳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霎时气的连手都发抖了,“大殿之上,居然说出这样的不知规矩的话!”哆哆嗦嗦地,又重重地扣了一个响头,“皇上!皇室血统不容玷污啊!”
这回,满朝的文武都纷纷跪倒在地,恳请皇帝三思。
眼看自己的好事就要被破坏了,柳瑶心中恼恨,难道,还要让她回去等着让贤妃打个半死吗?今日若封不上贵妃,她柳瑶将成为后宫中的笑柄。
“你们都是什么意思啊!是嫉妒本宫能得圣宠是吧,我看你们啊,个个要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送进宫,今日我封了贵妃,你们不就少了个机会吗!”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尖酸与讽刺。
“放肆!”太后大怒,“裴大人两朝重臣,本宫都要对她敬重三分,你敢如此放肆!裴大人管不着,那本宫这个亲姑姑管不管得着?”
话毕转向皇帝:“皇帝,你看这……”
“够了。”连锦年的脸色又是淡淡的,“吉时到了,行礼罢。”
“行礼——”侯德宝的声音响彻大典,回声未落,外头已有太监接连喊起——
“行礼——”
“皇上有旨,册封柳氏为贵妃,赐号永忆——”
“赐号永忆——”
尖锐的声音来回地在皇朝上方回荡,如同远处玉岚山上传来的渺茫的钟声似的,像小时候在山上整日里听到的一般。
“赐号永忆。”
西宫城墙底下,是一个素衣女子,如瀑的青丝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圆髻。
眉眼中,是淡淡的哀愁与悲怨。
前殿的声响传来,她倾耳细细听了,心中凄然。
永远的回忆吗?
连锦年,不要这样。
这样你会死得很惨。
一个柳瑶你已不能自己,再一个沈若水,你还将封个什么?梨香宫?清水宫?
抑或是皇后?
梨香宫。
虽然按制只有两宫宫主才能做一宫之主,然今次皇帝却破例宣旨:“梨香宫主位空缺,贵妃柳氏摄一宫职权。
亦惹来满殿喧哗。
群臣的不满,后妃的不满,均在连锦年淡淡的笑里化为乌有,这圣旨,还是颁下了。
这么一来,柳瑶虽为贵妃,实际上却比同是贵妃的董氏要尊贵了许多。
宫中尽是一片绮丽的粉红。
粉色的罗纱慢慢地挂了一屋子,随着风袅娜地飞舞,传出一股浓浓的暖香。
连锦年看得有些发愣。
“这…….”他双目空洞地望着这一片甜腻,口中喃喃地,“你这是……”
“皇上——”柳瑶身姿摇摆地上前,“您看啊,这些粉色的罗纱,多美啊。”她闭上眼睛,陶醉地闭上了眼,“还有这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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